第四十九章 (第16/18页)
是什么造成丈夫的痛苦?在他的落寞冷淡的神情后面,不正包括他最深沉的痛苦吗?亸娘一直在探索这个问题,并且联系着他、她以及这个家族、这个朝廷的许多现实情况来做解答。她得出了结论,这场战争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抽象的概念,联系了实际生活就成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要改变丈夫的心情和他们的处境,除非让丈夫再度投身战争,用战争来荡污涤秽,直到彻底消灭敌人为止。
强烈地憎恨这场战争,强烈地要求制止它、消灭它,这是这段历史时期中许多人共同的愿望,但要达到这个目标,每人都有不同的心理历程,而在坚持以及深入的程度上也是各有不同的。
巩元忠给丈夫带来希望的同时也给亸娘带来希望。不过她明白这一点,丈夫如果再度投身战争,就会再一次远离她、抛弃她,这是没有办法的,没有听说过哪一个战士能把妻子带在身边作战。那可能又要一年半的分离,甚至也可能是永久的分离。
经过漫长的思考和独自的斗争,亸娘最后下定决心,在不得不再度离开丈夫和让丈夫恢复尊严感两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这个选择对她当然是痛苦的。
开设酒店以后,亸娘高兴地看到丈夫的心情已经完全改变,他重新焕发了青春,对母亲、对大嫂的态度也变得异常温柔。酒店事务繁忙,一般都要起更以后,才能回家。这时丈夫已养成一个新习惯,每次出门或回家入睡前都要在熟睡的孩子面庞上深深地亲一下,他能在白天非睡眠时间看见孩子娇态的机会是不多的。一天中仅仅那两个吻就能满足他的爱女之心。
亸娘在一旁看见了,也好像一滴甘露慢慢地沁入她的内脏,滋润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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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开张以来,除了五马山寨赵邦杰往常派人前来联系,信使往来十分频密以外,两河各地,还有从南方渡河北上的生张熟魏,前来访问拜见马扩的前后相望,络绎不绝。其中包括马扩的新知故交,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还有一些根本不相识、根本不搭界的人也来找马宣赞、马承宣、马廉访、马太尉。他们远道而来,当然不是为了要品尝一下赵大嫂掌勺的几道名菜——那些菜口味不同凡响,的确值得品尝,也不光是慕马扩之名,为了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愿意前来结识一下。他们多数人都是有所为而来。只要站在抗金的一条战线上,不论是出名人物还是普通人,不论是代表一个集体,还是代表他个人,马扩一律竭诚接待。他们商谈的内容,如果有利于抗金事业的进行,不消说,那一定有损于金朝的利益。真定乃金朝占领的河北路的军事中心,马扩本人仍在金朝监视中,他们要在金人的耳目之下,公然活动抗金,那就面临着一个高度保密的问题。
有一天出现了惊险场面。
一个大剌剌的汉子奔进店堂,大声嚷嚷要找马三爷借些盘缠。巩元忠阻拦不及,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上楼梯,闯进雅室,口里贼王八、鸟都统地骂个不定。看来这个人三句话中不带两个鸟字就过不了门。当时陶成也在雅室,正要打听他姓甚名谁,马扩已拦在他前而,热情地招呼他道:“王二哥,俺与你渭西一别,已有几年不见,今天哪阵好风把你吹进酒店里来了?借盘缠的事好商量,巩贤弟,你招呼二哥痛痛快快地吃顿酒饭,俺随即下楼来。”
来人先是一愣,不过王二哥这个称呼他接受得了,就跟着巩元忠下楼去了。
这个王二哥并非别人,他就是原名王诚,后来改名李宋臣的鼎鼎大名的双刀李臣。马扩等策划救援太上皇之时,与他曾有联系。那时他在晋北联合五台山智和禅师的僧兵,也在策划救渊圣皇帝之驾。金人多诈,扬言西路军要循当年南下的故道北上,李宋臣等已组织僧俗部队在云州以东的山谷要道中埋伏。不想金人从太原东出,渡过娘子关之险,折而北上燕京。李宋臣扑了一个空,所部反遭到女真名将都统活女的邀击而溃散,这就怪不得他要满口鸟都统地骂了。这番他道出真定,正要问计于马扩,如何收拾残部,归并到五马山大寨去,兼与韦寿佺大哥取得联络。马扩急忙派人陪同李宋臣上山去。
不问时间、场合,不问对象,炫耀他的双刀李臣的大名,有机会时还要从鲨鱼皮鞘子去拔出那两把赛霜欺雪的双刀飞舞一番,这已成为他无法改变的习惯。他不知道金人已悬赏万贯到处在缉拿“双刀李臣”,不久前,真定街路上还贴着赏格。这天如非马扩见机得早,就会捅出大娄子。
马扩也曾接待过性格行事与李臣完全相反的西军旧校李孝忠。榆次之战,李孝忠身在行间,亨祖还曾随他一起巡哨到离太原不过数十里路的近郊。马政看重他之为人,要亨祖与他叔侄相称。他可说是与马政、马亨祖最后接触的人。那天马扩把李孝忠请到家中,母妻大嫂一齐出来接待,谈到深夜,彼此不禁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