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18/18页)

不久吊客纷纷来到,哀乐频作,都向灵前去行了礼,马扩一一还礼,自己照顾不到,就由陶成担当了总提调、总招待之职。陶成当仁不让,心中得意。

晚间摆上酒席,马扩当众宣布刘姑爹的遗言:他本贯真定府人氏,祖茔都在北城外新市的鲜虞乡刘家坟头,如今子孙虽已式微,刘氏的坟墓倒还不少。他希望首邱归正,自己也葬到那里去。马扩合计一下,如今正在战时,姑爹的血胤一时难以赶到,这里的酒店又未便长久停业,因此择了明午吉时为姑爹破土下葬,刚才已遣巩贤弟出城去相地买穴了。明天一清早他们全家都要出城送葬,事干功令,请陶成总领就去向猛安禀报一声,并向他借用大车二辆,牲口十余匹备家人出城乘坐,明晚回城,一准送还不误。

这个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没有马匹,来回走大半天还不够,没有大车,难道扛了棺材跑几十里路不成?众亲友一致在旁怂恿,要陶总领玉成其事,他们也要跟着出城送葬哩!陶成为人最是虚荣,经不起众人一捧,两件事他都满拍胸脯,一并允承下来。他回驻军处一转,不久就带来回话。猛安大人口谕:马廉访事亲极孝,这追终慎远之事,如何省得?明日他出城去,俺关照守将毋得阻挠。尚请马廉访节哀顺变,明日早出早回。车马都已借妥,明晨一准送到。

这一夜他们都睡不着觉,心事潮涌,吉凶难卜,大家坐待到天明。只听见第一遍鸡唱以后,陶成果然率人驱了车马而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棺木扛上大车,正待上马,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从来不露面的女真猛安唐括讹论也骑马赶来了。

赵大嫂与亸娘都认识这个银环金将,赵大嫂还曾多次与他打过交道,见他来了,把亸娘的袖口一扯,二人的心不禁都猛然一缩。唐括讹论却满面春风地与她们

打招呼,又让陶成介绍他与马扩见面。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除重申昨夜让陶成

传达的话以外,今天专诚来送奠仪,就叫跟随的小番献上礼物。

彼此客气一番,唐括讹论又说北城守将受命不让廉访出城,须得他亲自前去关照。这时他拍拍马鞍上挂的行囊,说道:“这里有杓哥都统亲手发下的令箭,放廉访出城,再加上俺传的口令,他们怎敢阻拦,廉访放心,这就上马吧!”

这里马扩与随从们一一上马,那边赵大嫂、亸娘两边扶着马母也正待上马,唐括讹论忽然又生一议道:“城外萑苻不靖,日前杓哥都统发大军去剿,沿途都设了卡子木栅,层层检搜行人,恐怕惊了太夫人等,诸多不便。依俺之意,太夫人、少夫人、赵大嫂省此一行也罢!”

马扩不由得怔了一怔,他竭力要从唐括讹论的面部表情中探索他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他忽然省悟了,唐括讹论口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还是不放心他,要留她们为人质。他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抢前一步,动手把他斫了,抢得令箭出城,有何不可。不过,这一招实在太冒险了,这里一动手打起来,近在咫尺的驻军马上出动,就不免同归于尽。形势已不允许马扩再作考虑,只要他露出一点儿犹豫的神色,就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引起唐括讹论的疑心,后果不堪设想。正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谁也想不到亸娘及时出来说话了:“唐括猛安之言说得不错,姑爹之丧,俺等都已尽了大礼,既然城外不靖,俺婆媳大嫂女流之辈,出城多有不便,留在城里也罢。丈夫早去早回。”

这是亸娘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撒了弥天大谎。她说得神气安详,丝毫没有一点紧张失望的神气,这就完全解除了唐括讹论的疑心。他挥挥手,叫陶成留下来,照顾太夫人等进屋。自己一直把马扩一行人送出城门之外。

他们一离开唐括讹论的视野,就弃去棺材,拨转马头,折而西行。在预先约定的一座草屋背后,忽见死去的刘七爹和为他经营安葬的巩元忠一齐跳出来,拍手欢呼。他们瞥见马扩真像死了亲人一般的面色,懂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沉默下来。

西去的官道上征尘滚滚,眼前展开一片无垠的大地,旭日初升,

从他们背后照来,照得大家都热烘烘的。马扩总算得到了他向往已久的自由,那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得到的自由。随从们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一路上默无一语。

马扩数一数从虎口中逃出来的随从人员,除刘七爹、巩元忠外还有鲁班、杜林、曲襄、张成等共计十三人。这一天正好是建炎二年的寒食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