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第15/22页)
秦桧利用御史台这座官僚的舆论机构打击政敌和所有他不放心、不喜欢的同僚。这套做法,秦桧行之十分熟练,已达到随心所欲、炉火纯青的程度。
绍兴十二年以后,良将名臣被秦桧锄芟殆尽,朝廷中已很少有他的正面敌人,但草野民间以及逋臣迁客对他不满的还有不少,不免要用文字寄意,或借古讽今,或咏物及人。秦桧又大起文字狱打击他们,其手段之辣,株连之广,都是历史上少见的。
靖康年间上书为宣德门伏阙事件声辩,指斥奸党不遗余力的太学生沈长卿,晚节不移,始终疾恶如仇。他赋牡丹诗有“宁令汉社稷,变作莽乾坤”之句。牡丹诗如何牵扯得上汉室莽朝,显然别有隐射。诗被奸人告发,编管化州。沈长卿以垂老之年,赭衣白发,锒铛上道,亲友不敢相送。
永福吴元美写了一篇《夏二子传》,夏天的二子指蚊子、苍蝇,当然是隐射秦桧及其党羽。文章结尾处是吴元美的畅想曲:“当是时,清商飙起,义气播扬,劲风四扫,宇宙清廓,夏告终于鸣条。二子之族,无大小老少皆望风陨灭,殆无遗类。天下之民,始得安食酣饮而鼓舞于清世矣!”
这个吴元美确实很富于想象力,这段文章写出了当时人苦于虐政、渴望出现一个清明世界的共同心理。不幸被同乡告发,他的结果可想而知。
还有个尚在书塾中肄业的十四岁少年王谊,曾模拟赵构的口气,写了“可斩秦桧以谢天下”。这张纸条落入一个仆人手里,扬言要拿出去首告以勒索金银。王谊的父亲无法满足他的欲望,只好听其出首。奸党们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也未肯放过,把他流放到象台。
这件事说明当时文字狱大炽,告密风大盛。更有意思的是十四岁的少年尚知要斩秦桧以谢天下,比他痴长三十多岁的官家赵构却只想紧紧保住秦桧,不惜与天下人为敌。秦桧被禁军军官施全暗杀未遂,赵构下令宰相出门时,派五十名军士保护,唯恐他受到发肤之伤。这一君一臣确是同命运、同休戚的。
秦桧之整人害人,至死不易,垂老弥甚。他晚年在一德格天阁的一张屏风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的姓名。凡是榜上有名的,都是他的仇家,迟早要遭到他的毒手。其中为首的三名状元榜眼探花是反对议和的宰执赵鼎、李光和上疏请斩秦桧以谢天下的翰林院编修胡铨,此时三人均在贬所,赵鼎对儿子赵汾说:“秦桧定要杀我,我不死一家受祸,不如我一死了事,你们可安。”绝食而死。没想到秦桧仍不肯放过他的家属。他侦知赵鼎生前多与主战反和的士大夫通信往来,死后又有不少亲友携酒前来参加会葬。他下了毒手,派地方官以搜私酿为名,尽逮赵氏家属及参加会葬的亲友,搜出往来书札,立大案把上述诸人及主战的宰相张浚等人一并罗织在内,欲诬以谋逆大罪,尽灭其族。这个案件由秦桧亲自主持。狱成,秦桧已病重,颤抖的手,在牍尾署不成自己的名字,隔了两天就已病亡。这批囚犯才得死里逃生。
秦桧死后,舆论大哗。不少人攻击他,当然要涉及他的卖国投降政策。赵构及时下了一道严厉的诏书,大意说:与金朝讲和乃国家之既定政策,朕主之甚坚,宰相不过在旁翼赞而已。今宰相甫亡,有人议及朝政肆意诋毁,讪及朕躬,意欲何为?如再有人敢妄论者,朕必加重谴。
这道诏书表示赵构还要坚持屈膝投降的政策,不肯迷途知返。南宋人民仍在漫漫的长夜中,望不到天明之日。
一生主张抗击金虏、收复失地、坚拒和议的马扩处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中,可以推知他必然要成赵构、秦桧的眼中钉。
除了和战主张截然相反外,赵构、秦桧对马扩还有特别憎恨的理由。建炎三年,在临安的两名高级将领苗傅、刘正彦因不满朝政,突然发动兵变,杀死主持军政的贪黩淫乱的签书枢密院王渊和赵构的亲信内监康履等人,废黜赵构。当时朝政腐败,王渊、康履及内侍蓝珪、曾择等人狼狈为奸,人人切齿。事变之初,身在行伍的马扩,内心中毋宁是同情苗、刘的,与他们有所往来,后来发现他们的措施诸多不善,甚至要遣使去与金人谈判。这样马扩才死了心,断然离开他们。
这是一次不彻底的决裂,但确有思想基础。长期徘徊于忠君爱国两个概念之间未能把它们分割的马扩,这次几乎做出取舍,而又未成。苗、刘失败,赵构复辟,侦知马扩的活动,但抓不到多少把柄,就以“马扩往来其间”的暧昧罪名,趁机把他贬谪出去。
赵构不喜欢马扩,当时朝廷中人都知道。但在和战不定的局势中,有时也有人想到马扩是有用之才,要求加以擢用。绍兴中,主战的宰相张浚兼任都督,总揽北伐之事,他辟马扩为都督府都统制,都统制是一府的军事长官,事权甚重。张浚还亲自写了一封信为官家解释道:“上不怒公。”结果马扩没有就辟上任,其原因是像他表面上所说因与刘子羽(当时子羽是张浚手下的红人)不洽,他避嫌不就,还是另有原因,现在已无法考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