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35/54页)
堂堂堂堂好男子,最好沙场死。艾灸眉头瓜喷鼻,谁实能逃死?死只一回毋浪死,死死死!
阿娘牵裾密线缝,语我毋恋恋。我妻拥髻代盘辫,濒行手指面:败归何颜再相见,战战战!
戟门乍开雷鼓响,杀贼神先王。前敌鸣笳呼斩将,擒王手更痒。千人万人吾直往,向向向!
探穴直探虎穴先,何物是艰险!攻城直攻金城坚,谁能漫俄延!马磨马耳人摩肩,前前前!
…………
(《中国文学史》卷四,游国恩、王起、萧涤非、季镇淮、费振刚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3月第一版,第340页。)
帝国官兵的实际表现可以证明他们没有人读过这首诗,或者是读了但感受和帝国的文人们迥然相异。
说帝国军队在杨村的阻击一触即溃可能有点过分,官兵们确实进行了阻击。至少在联军接近铁路的时候,帝国官兵开枪开炮打了一下,然后就逃亡了。
真正的混乱却是联军自己造成的。先是从北仓向杨村的行军是一场混乱,荒野之中被雨水浸透的泥土松软得像是布丁,18公里路程,联军官兵们一直在泥泞中挣扎。沿着运河前进的部队更艰难,因为河水泛滥了,骡马炮车和官兵们一起时时跌进泥潭。俄军进军的速度快了一些,被英军误认为他们是调动中的中国军队,于是开炮就打,俄军当即出现伤亡。美军的运气也不好,正艰难地跋涉着,突然天降炮弹,美军一下子死了8个,炮弹是从他们的屁股后面飞来的,可以肯定不是中国军队的炮弹。更悲惨的是,当美军挨炸时,法军也把美军当成了中国军队,也开了炮,炮火直到美军不断地发出信号才停止。可当美军继续前进时,发现前边有军队在运动,美军以为是法军,没开炮,可事后证明,他们看见的军队正是帝国军队。
担任向杨村主攻的联军部队是美军。6日上午11时,美军第14团接到了带头攻击的命令。美国士兵怨声载道,因为他们实在走不动了,有的士兵被异常艰苦的行军折磨得发了疯,精神错乱地向自己的战友开枪射击。但是命令终究是命令,2000名美军开始冲击了。俄国人和英国人用火力掩护他们,还有那群孟加拉骑兵在远处使劲儿地呐喊助威。帝国军队的炮兵开炮压制美军的冲击,但是,几乎在帝国炮兵开炮的瞬间,联军反压制的炮火更加猛烈地响了起来。帝国阻击阵地上即将逃亡的态势犹如面临崩溃的河堤出现细小但可怕的裂缝一样。一小队美军从帝国军队前沿的侧后包抄上来,帝国士兵的逃跑势头迅速扩大。
也许由于帝国官兵溃逃的速度太快了,美军攻击的速度也显得很快,这时又发生了事故:美军已经占领了前面的一个小村庄,但是后面支援的英、俄炮兵的指挥官没有料到美军能够如此迅速地到达那里,于是依旧疯狂地向小村庄开炮轰击,结果把正在兴奋冲击的美军官兵炸得天昏地暗。美军立即派了个军官往后跑,想通知后方炮兵停止射击,可是炮火半天没见停止,于是美军干脆也架起炮,向英、俄炮兵进行还击。这场“战斗”持续时间之长,“战况”之激烈,超过了联军与帝国军队的战斗,直到美军再次派出的通讯兵到达后方指挥部为止。据说第一个向后跑去企图传达停止射击指令的那个美国军官是一个中尉,他跑到中途不是中了弹,而是中了暑,当时的气温高达摄氏40度。通过军医的抢救,美国中尉没有被热死,但“在几个星期之后才恢复知觉。”
杨村一战,联军共死亡28人,伤144人,其中倒霉的美国人死亡23名,伤42名。
日军可能接受了北仓战斗的教训,这次明智地没参加战斗,远远地当了一回观众。
还是没有帝国官兵的伤亡数字。
帝国官兵开始向蔡村溃逃。
在帝国军队的溃败中,直隶总督裕禄精神恍惚。从北仓撤退的时候,他就出现过这样的症状,呆呆傻傻的,木头人似的。最后被士兵们拖着往后跑,但他死沉地赖着不动,于是士兵们就轮流背着他跑,直到危险暂时解除的时候,才把他扶上马。这个帝国前线最高指挥员这两天的情形实在有点尴尬,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指挥部。他恍恍惚惚地跑到北仓组织阻击防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裕”字班子中的幕僚们没有一个跟着他的,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战斗可以不指挥,但是“捷报”总不能不写,于是,“幕府无人随者,笔札待理,乃觅本地学究暂为之。”(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卷二之《裕禄自杀》。)他的一个部下终于找到他,这个部下听见裕禄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战况而是“想吸皮丝烟”,部下赶快把自己的烟袋掏出来送上,同时还给裕禄奉献了两双布袜子和一点可以吃的东西。这个部下敏感地发现了总督精神上出现的问题,于是“在裕公左右不离,恐其以身殉也”。(同上)之所以想到裕禄可能自杀,因为人们都看见了裕禄手里总是攥着把小手枪。杨村战斗开始的时候,裕禄一直坐在他一只大椅子上,那就是他的指挥位置,他想亲眼看见联军如何一下子就把自己布置的阻击线冲垮的。杨村之战,他的恍惚症状更加严重了,因为在整个战斗的进程中,他一个指挥口令也没发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准备逃跑的迹象,反而坐在那里静止不动。当战线崩溃,部下提醒他赶快逃跑,最好一口气逃到京城去时,他像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吭,仍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呆滞木讷的表情,令帝国的官兵们惶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