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58/87页)
皮埃尔瞧见吉斯公爵疤面站在台子上:他是今天的司仪。公爵和几个提早来占好位子的小贵族起了争执,命令他们让开。皮埃尔挤到台子近前,对弗朗索瓦公爵深鞠一躬,但对方没瞧见他。
皮埃尔又朝圣母院北面那排房舍走去。因为是安息日,吉勒·帕洛的书店没有开门,对街的店门上了锁,不过皮埃尔轻车熟路,绕到背面的印刷间入门。
西尔维跑下楼来迎他。寂静的印刷间里,两人得以片刻的独处。西尔维搂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吻他。
皮埃尔暗暗诧异:假装倾心是如此之难。他把舌头探进西尔维嘴里热吻,隔着她裙子的紧身胸衣揉捏她的胸脯,但完全没有干柴烈火的冲动。
吻毕,她兴高采烈地说:“他心情好着呢,上去吧。”
皮埃尔跟着她来到楼上的起居所,见到吉勒和伊莎贝拉夫妇以及纪尧姆围坐在桌旁。
吉勒体壮如牛,脖子粗、肩膀宽,颇有力拔山兮的气概。皮埃尔听西尔维略略提过,吉勒有时候会对妻女和学徒动粗。要是叫他发现自己是天主教派来的奸细,不知会怎么样?他极力把这个念头抛开。
皮埃尔先向吉勒鞠躬行礼,表示对一家之主的尊重。他开口寒暄:“帕洛先生早安,您一切都好吧!”
吉勒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但并不是因为格外讨厌皮埃尔,他就是这样打招呼。
对于皮埃尔的殷勤,伊莎贝拉则较买账。皮埃尔对她行吻手礼,她满脸笑容,请他坐下。伊莎贝拉和女儿西尔维一样,鼻梁挺直、下颌宽阔,一看就知道性格坚毅。虽然算不上美人,说端庄大抵是不错的。皮埃尔想象她一时兴起,扮一副媚人模样。母女俩一般的坚毅勇敢。
纪尧姆则摸不透。他二十五岁年纪,肤色苍白,总是专心致志。他来书店那天皮埃尔也在,而他随即在帕洛家安顿下来。他手指上染着油墨,伊莎贝拉含糊地说他是大学生,可他又不在索邦的任何一所大学,皮埃尔也没在上课的时候见过他。他究竟是付租金的房客还是家里的客人,西尔维一家支吾以对。他谈话的时候口风也很紧。皮埃尔很想探探他的底,又担心对方察觉自己在打探,惹人怀疑。
皮埃尔进屋的时候,瞧见纪尧姆刚合上手里的书,看似漫不经心,但还是透出一丝不自然。这会儿书摆在桌子上,纪尧姆一只手按在书上,似乎不想别人翻看。他没准是在给帕洛一家人讲经。皮埃尔凭直觉认为,那是本违禁的新教书籍。他假装没留意。
寒暄过后,西尔维说:“爸爸,皮埃尔有话要跟你说。”她向来直截了当。
吉勒说:“那就说吧,后生。”
皮埃尔最恨人家用“后生”这种纡尊降贵的词称呼自己,不过此刻只能不动声色。
西尔维说:“还是私下说好。”
吉勒说:“我看没必要。”
皮埃尔也想私下说,但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很乐意当着大伙的面说。”
“那好。”吉勒说。纪尧姆正要起身回避,又坐下了。
皮埃尔说:“帕洛先生,我愿娶西尔维为妻,请您答允。”
伊莎贝拉低声惊呼。应该不是诧异,她自然有所预料;所以应该是惊喜。皮埃尔瞥见纪尧姆一脸震惊,忍不住想他或许暗暗对西尔维有意。吉勒则一脸恼怒,怪人扰了他平静的安息日。
吉勒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任务:询问皮埃尔。他语带嘲弄:“你是个学生,拿什么娶妻?”
“您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皮埃尔语气亲切;粗鲁无礼还不足以叫他乱了方寸。他侃侃而谈,说谎不费吹灰之力。“家母在香槟有一小块地,虽然只是几座葡萄园,但租金尚可,我们不愁没收入。”他母亲给一个乡下神父当管家妇,身无分文,皮埃尔讨生活全靠头脑机敏。“等完成学业,我想从事律师的职业,令妻子生活无忧。”这两句话相对属实。
吉勒听完不置可否,又接着问:“你的信仰呢?”
“我是基督徒,希冀得到启迪。”他料到吉勒会问,早已想好答案——只希望不要显得太顺口。
“说说你所希冀的启迪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皮埃尔不能公然说自己信仰新教,因为他并没去过礼拜会,但又必须清楚地表明自己有心改宗。他开口说:“我有两个困扰。”他装出若有所思的困惑语气。“第一是弥撒。教会称饼和酒是由耶稣的圣体和圣血变成,但是无论眼观、鼻嗅、嘴尝,都不像体和血,那么何来‘变’之说呢?听上去倒像玄学。”这些论调,皮埃尔听一些偏袒新教的同学讲过。说心里话,他认为争论这种空泛抽象的问题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