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70/87页)
珍妮特·法夫切了冷火腿,晚饭算是对付过去。爱丽丝连喝了好几杯雪莉酒。等珍妮特收完桌子,她问内德:“你决定了去哈特菲尔德吗?”
“还没想好。玛格丽还没嫁呢。”
“就算巴特明天就翘辫子,他们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她上周满十六岁了。再过五年,她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可你不能无所事事,像船等风一样,一直等下去。不要为这点挫折蹉跎一生。”
内德知道母亲的话在理。
他早早上了床,躺着想心事。目睹过今天判刑的可怕场面,去哈特菲尔德的心意更加坚定,可还是下不了决心——去了就等于放弃希望。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他被什么动静惊醒了。他从窗户一望,看见集市广场上有几个人影,借着六支火把的光亮,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为火刑运干柴。其中一个是马修森郡长,他身材魁梧,腰间佩了长剑,在旁指挥:神父有权判一个人死罪,但无权行刑。
内德披上外套,出了家门。清晨的空气中飘着木头烟味。
科布利一家已经到了,不久,大多新教徒也纷纷赶到。不出几分钟,广场上就挤满了人。天蒙蒙亮,火把似乎黯淡了,此时主教座堂前的广场聚了不下一千人。守卫看着人群,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广场上本来一片嘈杂,一看到奥斯蒙德·卡特从会馆出来,立刻鸦雀无声。只见他和另一个守卫用一把木椅抬着菲尔伯特走过来。两个人不得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众人不情不愿地让开,似乎想拦住椅子,可又没那份胆量。
科布利家的女子失声痛哭,眼睁睁地看着无助的一家之主被绑在地上的木桩。菲尔伯特双腿废了,不住地下滑,奥斯蒙德只好把他绑得紧紧的。
守卫在他周围堆起柴火,朱利叶斯主教用拉丁文念祷告。
奥斯蒙德拿过一支早前用来照亮的火把,面对菲尔伯特站定,等着郡长马修森指示。马修森一只手举在半空,叫他稍等,然后望向朱利叶斯。
静默之中,科布利太太纵声尖叫,家人连忙拉住她。
朱利叶斯一点头,马修森垂下手,奥斯蒙德点燃了菲尔伯特双腿周围的柴火。
干木柴瞬间引燃,火苗如同小鬼,快活地噼噼啪啪。火焰炙烤之下,菲尔伯特虚弱地叫喊。浓烟滚滚,近处的百姓纷纷后退。
很快空气中又飘出另一种气味,既熟悉又刺鼻:这是烤肉的味道。菲尔伯特不住地尖叫,时而大喊:“耶稣带我走,主带我走!现在,发发慈悲,现在!”然而基督还不肯带他走。
内德曾听说有些慈悲的法官准许犯人的亲人在他脖子上挂一袋火药,让他死个痛快。朱利叶斯显然没这份善心。菲尔伯特的腿烧着了,却迟迟死不了。他痛苦的呼喊叫人耳不忍闻,那不像人声,倒像一头畜生惊恐的嘶叫。
菲尔伯特终于没了动静。也许是心脏不跳了,也许是被浓烟窒息,也许是脑袋烧坏了。火还没熄,菲尔伯特的尸体烧得焦黑。那气味熏人欲呕,不过耳边总算清净了。内德感谢主:总算结束了。
在我短短的一生中,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一幕。我想不通为何会有这种暴行,也想不明白上帝为何置之不理。
母亲说过一句话,此后许多年,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一个人要是坚信自己在执行上帝的旨意,并且为此不惜任何代价,那他就是世上最危险的人。”
广场上,人群纷纷散去,只剩我还站在那儿。日头升起来了,却照不到那冒着黑烟的尸首,因为它被笼罩在教堂冰冷的阴影下。我想到威廉·塞西尔爵士,想到圣诞第十二日我们说起伊丽莎白。他是这样说的:“她曾多次对我表露,倘使成为女王,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让国人因为信仰而丧命。依我看,这个理想值得为之奉献。”
当时听来,我只当是一个热忱的愿望。但目睹过这一幕,我转念寻思,这真的可能吗?伊丽莎白真能除掉朱利叶斯这等固执己见的主教,结束我刚刚目睹的这种惨剧吗?持不同信仰的人不再相互杀害,真会有这么一天吗?
可玛丽·都铎驾崩之后,伊丽莎白真能继承王位吗?这大概就要看有什么人辅佐她了。威廉·塞西尔精明强干,但只有他一个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一支精锐之师。
我或许是其一。
想到这里,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望着菲尔伯特·科布利的尸骸,坚信世事不必如此。英格兰自有仁人志士,力图阻止这类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