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1583—1589年(第35/63页)
玛丽穿戴完毕,走进小堂祷告。艾莉森和众侍女守在门外。天亮了。艾莉森隔着窗户望去,这一天阳光明媚。她莫名地为这点琐事生气起来。
八点的钟声敲响,片刻之后,就听见有人重重敲门,大喊道:“各位大人在等着女王!”
艾莉森一直不肯相信玛丽真的会死。她当这是一场骗局,是波利特心怀叵测,故意演戏吓唬她们。又或者伊丽莎白想做做样子,临了会赦免玛丽。她想起威廉·阿普尔特里,此人趁伊丽莎白坐船游览泰晤士河时向女王开枪,被送上了断头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传来了赦免令。可要是大臣都到了,那只能是真的了。艾莉森一颗心像灌了铅,沉沉地压在胸口,两腿发软,只想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一睡不醒。
但她得服侍女王。
她举起手,在小堂门上敲了敲,探头向里面张望。玛丽跪在祭坛前,手捧拉丁祷告书,说道:“再等一会儿,等我做完祈祷。”
艾莉森隔着紧闭的大门,转达玛丽的意思,但外面的人没心思迁就。大门一下子敞开,司法官走了进来:“但愿不用我们把她拖过去。”艾莉森听他语气里有一丝惧意,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也是有苦难言。
他走到小堂前,没敲门就进去了。玛丽立刻站起身。她面无血色,但镇定自若,艾莉森不由得放了心。她了解玛丽的个性,玛丽会以一国之君的威严面对这个劫难。要是玛丽不仅丢了性命,还丢了尊严,那艾莉森一定抱憾终生。
司法官说:“跟我走。”
玛丽一回身,把祭坛后墙上挂的象牙十字苦像取了下来,一手把苦像紧紧按在臃肿的胸前,一手拿着祷告书,跟上了司法官。艾莉森跟在她身后。
玛丽个子比司法官高。患病加上常年遭软禁,她变得臃肿、佝偻,但艾莉森见她昂首挺胸,神色坚毅,步伐沉稳,不由得悲喜交加。
司法官带她们走到大厅外的小室,说道:“女王只能一个人进去。”
玛丽的下人不服气,但司法官不为所动。“伊丽莎白女王有令。”
玛丽朗声说:“我不相信。伊丽莎白女王冰清玉洁,绝不会让一个女子独自赴死,不准侍女陪伴。”
司法官充耳不闻,打开大厅门。
艾莉森瞥见一个临时搭起的架子,约莫两英尺高,罩着黑布,周围站着一群大臣。
玛丽走到门廊,突然停下脚步,免得大门关上。她高声说:“请求各位大人,让我的人送我这一程,也好让人知道我是如何赴死。”
有人回敬:“她们大概要拿手帕蘸了血,好给迷信愚昧之徒供起来,当作亵渎圣物。”
艾莉森听出早有人担心处死玛丽会引得民意沸腾。她恨恨地想,不管他们如何掩饰,参与这场暴行的人将永世背负骂名。
玛丽答道:“她们不会,我可以保证。”
众大臣聚在一起,艾莉森听见他们交头接耳,最后那个声音说:“也好,但只能叫六个人。”
玛丽答应了。她点了六个人,第一个就是艾莉森,点完就走了进去。
艾莉森走进大厅,环顾四周。断头台立在中央,上面两个人坐在凳子上,艾莉森认出是肯特伯爵和什鲁斯伯里伯爵。另外一张凳子上垫了软垫,自然是给玛丽预备的。凳子正对着砧板,上面也蒙着黑布,地上放着一把砍树用的巨斧,看得出新近磨过。
断头台正前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波利特,另一个人艾莉森没见过。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台子一侧,看穿着是下等人,这副打扮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艾莉森一时不解,随即想到他就是刽子手了。一队佩带武器的护卫把断头台围在中央,护卫身后聚了一群人:处决时必须有证人在场。
艾莉森看见内德·威拉德就在人群中。他就是酿成今天这出惨剧的罪魁祸首。每一次,他都棋高一着。可他非但没有得意扬扬,反而神色悚然,望着断头台、斧头和在劫难逃的女王。艾莉森宁可他幸灾乐祸,好更加痛恨他。
巨大的壁炉里火焰熊熊,但大厅里毫无暖意,艾莉森觉得还不如窗外阳光普照的院子暖和。
玛丽走到断头台前。波利特见状站起身,伸手扶她迈上台阶。玛丽说:“多谢好意。”他这份礼貌尤其讽刺,玛丽自然察觉了,冷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她昂着头,迈上三级台阶。
她从容地坐在凳子上,面对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