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第10/10页)
五千字的文章,在结尾处,附上了参考书目录以及作者的单位和通讯地址。
女人产生了一种直觉。她怀疑对方是一名隐匿真实身份的时间旅行者。这可是新情况。她按那地址,给作者发了一封信。
信中,她自称是一名佛教外星起源论者。她希望与对方就几个问题进行辩论。但一直等到年底,都没有音讯。然而,到了次年仲秋,回信却来了。那位作者除了把她驳得心服口服外,还邀她到郊外旅行。信中附寄了一张风景照片。
照片上是一处田野风光,远方有一座寺庙。她似曾相识,好像是梦中去过的地方。她震撼非常,潸然泪落。
来信的人,从富有诗意的名字上看,是一位男性。对方长得什么样呢?她止不住想到。
天空中已不再有星星出现。但这对诗人似乎并没有影响,如同禅房,也没有对他构成束缚和伤害。
他住的宅院也跟世界其他部分一样,已经被彻底毁坏。但诗人的小僮仍如常迎接他的归来。这是一名机器人。
“主人,都安排妥了。线路已经接通。”
诗人便是时间中真正的特工。但在红云出现的那天,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的死亡,并把自己的身份置换成“失去主人的机器人”呢?
这或将永远成为不解之谜。
“你当时吓了我一跳。要不是你暗中相助,我真就完了。如果你真把我锁定,要说对付那些来自红色星云的追击者,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你当时都做了什么?”来自“未来”的声音说。
“其实没做什么。我只是从你的讲经说法中,明白了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外,还并存着两类实有。简单来讲,我利用了‘无为’和‘不可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你的一句禅语,使我明白了自己其实应该做什么。要说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你使我洞悉了宇宙和人生的意义。”
“我也是跟释迦牟尼和其他人学的呀。人类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但是,可惜啊……”那边的声音有点儿故作谦虚。
“这教义真使我口服心服。我也一下立地成了佛。”
“墙上的禅诗,也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没关系。我还会再作一些的。”
“告诉你吧,在这儿,他们真把我当成佛陀了。因为你的叛变,因为你的暗中相助,历史整个儿发生了改变。世界正在变得美好起来。七十星协那些阴毒的居民,现在都在竞相成为大慈大悲的人。你想都想不到啊。”
我不要去想这个,诗人暗忖。历史真正被颠覆,并不是因为他的叛变,而是在弘明杀害书生的瞬间。
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可是,你还不具备完全的合法性。乔达摩·悉达多还在菩提树下傻坐。”
“我会办妥的。”
“这已不可能了。你知道他那觉悟全是一番幻觉。”
“那又有什么不行呢?就算是幻觉吧。”
对方反诘的语气中并没有遗憾的意味。各种逻辑关联和因果之链,在刹那间,又混沌不清了。这本是时间的特征。诗人谨慎地沉默下来,微微红了脸。
紧跟着,他听见时间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和尚身边有个女人在吱吱撒娇。他的脸更红了。
“等我把身边的事料理好,就来接你。”那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用了。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瞧,躬耕农亩,吟诗作赋,我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呢。”
说到这里,诗人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他用心灵感受了一下存在。微小得像一枚铜钱的古代社会,以及吸附在它上面的宁静生活,像一颗炸弹投下后的一泓秋水,荡漾在因有限而变得有趣的空间里。连同空气,都充满短暂黄昏和落叶缤纷的意味。
但这一切正笼罩在漫漫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之中。
叛变后一度泛起的羞愧感已无影无踪。诗人心下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被他刚才所说的教义感召。他对“未来”撒了谎。那么,是被什么感召了呢?
根据我(本文作者)的猜测,一种可能是,诗人并没有如实坦白,他其实需要弘明的存在。否则,谁来杀死那个替死鬼书生?诗人每每夜半惊梦,就会觉得村边墓中的尸体,正幻化成自己。
核冬天在全球蔓延,残存的仅是躲在铅结构的禅房中的几名僧人,此刻,正筛糠一般哆嗦。
诗人想,这还真有点棘手。但是,会有办法的。
空中传来了ek,ek,ek……的声音。
远远地,他看见驿者正从大道上纵马驰来。诗人想,这倒是一个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