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维克多(第17/18页)

维克多大二那年的春天,有一天我坐在我家外面的花园里。初春的天气如此美好,只是有点潮湿,当时所有植物好像同时变成上百种无以名状的惊人绿色,我欣赏着树上半透明的轻薄嫩叶,一片片散发出金箔般的光芒。那一天我提早下班回家,因为我得了肠胃型感冒,头晕目眩,口水带有咸咸的痰。但是我记得我觉得很幸福,可以待在自家花园里,身边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是如此陶醉,根本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听见门铃响个不停。所以,当两个男人从后门走到花园时,我吓了一跳,腾地站了起来。他们一黑一白,一老一少。我问:“你们是谁?”

年轻白人用问题回应我:“是亚伯拉罕·诺顿·佩利纳吗?”我能怎么办?只能点点头。

“我是蒙哥马利郡警局的马修·班维尔警探。”那个男人咳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他说,“佩利纳医生,恐怕我们必须请你到警局去回答一些问题。”

突然间,我看见那个春天的第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在我的脸颊附近拼命拍打洁白的蝶翼,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它在试着对我发出警讯,而且是只有我才看得懂的信息。

但是没有警讯。等到我转身面对那两个男人时,他们还是静静等待着,脸色凝重。漠然而冷酷,一般人见到我时不会露出那种脸色。

“我要先拿我的药。”最后我终于说道。班维尔警探看着另一人,对方点点头,于是我们三个一起走进了我家。他们让我自己进入浴室,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凝视自己的脸,心想我会遇到什么事。这时,我发现我还没问他们为何要盘问我。我没做坏事,我告诉镜中的自己,但镜中人只是索然无味地瞪着我。我要问他们为什么来找我,我心想,我不会怎样,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于是,我走出去问了个清楚,但就如大家所知道的,我真的出事了,他们没放过我,我的人生也永远改变了。假使当时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会急转直下,我想我会设法在浴室里待久一点,看着自己的脸,仿佛在寻找答案,就让他们在外头等待,任由地球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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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实上,那男孩二十二岁,是雪城大学的研究生。

(2) 当然是在实验室里酿的。任何实验室里总是会有一个品酒家(比较缺德的说法是,有可能变成酒鬼的家伙),在闲暇时利用烧杯自制各种烈酒,在派对上一时兴起拿出来喝。他们酿出来的酒有些还真不错。

(3) 20世纪80年代,诺顿的研究工作主要聚焦于卡瑞人(巴西北部一个总数不到六百人的部族,居住地附近有一条细小、变幻莫测的亚马孙河支流)。1978年,来自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的植物学家鲁西安·菲尼为了寻找一种罕见的蕨类植物(瓢虫星蕨),发现了卡瑞人的聚落,他怀疑那种蕨类与一种现代的棕榈树之间有亲缘关系,而且二百年前就因为开采过度,在亚马孙河盆地的其他区域几乎绝迹了。据菲尼观察,他发现卡瑞人有一点很奇怪,但也无法确定这独有的特色到底为何。回到圣克鲁斯之后,他通过一个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工作的熟人联络上了诺顿,不久之后,诺顿就造访了该部族(这一次是我陪他一起去的,之后也是)。根据许多检测与田野调查结果显示,卡瑞人的青春期来得非常晚。事实上,不管男女,卡瑞人平均都是在二十五岁左右才出现第二性征。随之而来的青春期只有短暂的十八个月,让他们非常不舒服,这段时间结束后,他们就会结婚,身体机能也会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不过,这就意味着女性停经前的生育期很短,只有二十年。因此,生儿育女对他们来讲是一件急迫的事,必须尽可能多生一点,因此许多卡瑞人的妇女都会因怀孕太多次而死亡,还会罹患各种妇科疾病。

跟欧帕伊伏艾克人相似之处在于,引起他们青春期异常的原因是当地一种特有的啮齿目动物(菲尼水豚),所有卡瑞人都是吃这种动物长大的(其肉质多汁甜美)。在诺顿先前的开拓性研究之后,这当然又是一个令人非常振奋的发现,但是根据后来的研究显示,卡瑞人会那样其实是特别的体质使然,而非任何外在因素。尽管如此,诺顿还是想带回一些卡瑞人进行研究,但是被生物医学及行为研究之人类保护国家委员会下了禁令,因为自从1976年他提出请愿案,要求重新安置梦游者之后,该会就持续严格监视他的研究活动。因为政治因素,诺顿被迫在1990年放弃了他的卡瑞人研究,如今只有哈佛大学在该部族的土地上设了一间卫星实验室(可以控制哪些科学家有权进入实验室)。对于这一连串后续发展,诺顿当然觉得很难过,可能也因此未在这本回忆录里提及卡瑞人。若想要了解详情,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安娜·基德的好书《石头与太阳之间的一切:诺顿·佩利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