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21/22页)
“我们现在在哪里?”杰克突然从昏睡中苏醒。
“九龙。”海伦用刚学到的中文告诉他。
杰克哆嗦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寒战。他挣扎着坐起来,挣脱海伦的怀抱,歪歪斜斜地向舱口走去。
“你去哪?”海伦焦虑地问。
“我要下船。”
“下船?现在是深夜!”
杰克像没有听到似的,来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眺望着远处的渔村。这是一个平静而祥和的夜晚。
“杰克。”海伦悄然来到他单薄的身子后,从后面抱紧了他,“你在担心什么,杰克,能让我分享你的心事吗?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承担?”
也许是海伦火热的怀抱融化了他,杰克僵硬地转过身子,捧起海伦的泪脸,什么也没说,温柔的亲吻她的嘴唇,就像亲吻硬币上的女王头像一般虔诚……蓦地,他像是被惊动的狼那样凝固了,竖耳聆听着什么。他粗暴地掰开了海伦的双臂,踉跄着向舷梯跑去。岸上传来遥远却清晰的呼喊声。
“发生了什么?”我急匆匆地跑到栏杆旁,却见刚才还一片宁静的码头突然冒出许多跳动的火把,漆黑的地面也被这火光映得血红。
等我与海伦跟了出去,场面已经失控了。火把的光映着中国人张张相似的愤怒的脸,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用难懂的地方方言叫喊着,可怜的杰克正用他虚弱的身子挡在人群前头。
“阿福,怎么会是你?”杰克露出令人同情的诧异。
阿福,那个被杰克救过一命的年轻人,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杰克,让开,别管闲事,我已经报官了,这是海门营参将赖恩爵大人。皇家船长号上藏有鸦片,别以为我不知道,全船人都知道!”
那个被称作赖恩爵的武官踱到杰克面前:“你是什么人?”他似乎很奇怪杰克的发型。
阿福抢着尖声答道:“他叫杰克,洋人的奴隶,他不留辫子,还经常在船上对洋人卑躬屈膝百般奉承……”
“阿福!”来宝听不下去了,愤怒地率领几个兄弟围上来要对阿福动粗,然而人群后更多的声音指向了杰克:“你长了一副中国人的面孔,怎么站在洋人那边?”
“快滚开,大人要搜查这走私船!”
愤怒的人群冲开杰克的阻拦向船长号涌去。混乱中漆黑的夜空突然一闪,呯的一声,杰克倒下了。袭击他的并非他的同胞,而是来自他所保护的皇家船长号。
亨利·布雷斯少校的连发手枪冒着得意的青烟,他瞄得不算很准,只击中了杰克的肩胛骨偏右的位置。杰克很无力地偏偏头,疲惫的目光掠过亨利、查顿船长,垂落到正匆忙走出舷梯的海伦小姐身上,也许这才是他生命熄灭前的最大惦念。
海伦小姐尖叫了一声便歪倒了身子……
十六
后面的故事便是历史书上可以读到的了。中国水师以一个华人在械斗中丧命为由,扣押了皇家船长号。英国人正愁找不到借口,迫不及待地宣布开战。一支由20艘战舰和28艘运兵船组成的、兵力约7千人的英国远征军抵达广州口外海面。于是,中国南方沿海那些可怜的县令们收到了一封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哀的美敦书”。
在船上,杰克谜一样的身世丝毫无损于他的声名大振,相反他的模糊的出身加强了这个传奇。然而,在岸上,杰克又像一个客死他乡的流浪汉那样孤独地消失了,没有人认识他,以至殓官无法在名册上签上他的名字。当我以为将永远不会读到杰克时,我却在大清朝官方的典籍中看到不同寻常的记载:
会有英人殴毙华民,抗不交犯,遂断其食物,撤买办、工人以困之。七月,义律藉索食为名,以货船载兵犯九龙山炮台,参将赖恩爵击走之。疏闻,帝喜悦,报曰:“既有此举,不可再示柔弱。不患卿等孟浪,但戒卿等畏葸。”
正当西方列强摩拳擦掌地谋划着把孱弱的大清帝国纳入其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时,大清帝国的天子还在做着给夷人一点颜色看看的美梦。皇家船长号冲突事件之后,英国内阁会议以9票的微弱优势通过了向中国出兵的决议。庞大无朋却破旧不堪的中华帝国这艘巨轮终于在西方人的炮火轰击下缓缓下沉,一个一个屈辱的条约签订了,鸦片又熏迷了这个孱弱的民族,吸食鸦片的人口达到四千万之巨!
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整理、搜索这一段支离破碎的历史,回味皇家船长号事件的每一个细节,咀嚼杰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揣测他谜一般的身世,捕捉他缥缈的暗示。
杰克曾演示的“杨辉三角”骨牌游戏里,金字塔的每一个数字代表导致该事件发生的路径,杨辉三角只是一个有穷排列,它只有现实的计算意义,没有人在生活中需要计算50次方甚至更多,然而在上帝以轮盘赌规则操纵的世界中,每一个事件节点可能会有无数个分岔,也许历史只能历经其中一条路径到达底牌,然而事实上,使底牌仆倒的可能路径有无数种,杰克想阻止船长号在九龙靠港,因为他看到了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