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22/22页)
英国的炮舰让骄傲而愚昧的大清帝国屈服,为了竖起最后的底牌,他不得不竖起前一张骨牌,也就是赢得这艘船,为了赢得这艘船,他又不得不历经导致这一事件发生的A、B、C——战胜门特,战胜亨利乃至他最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战胜风暴……
杰克失败了,虽然他成功地竖起了一整条路径的骨牌,但他不知道导致这一底牌发生的路径有无数多,甚至他本人便是骨牌仆倒的推动者,就像他自我暗示的那样,那是一个具有致命吸引力的深渊,没有人能抗拒它的吸引——他的对手太可怕了。
我再一次摊开那据说具有神秘牌语的纸牌,久久审视那些复杂玄奥的图案花饰。K无疑是威严的;Q则是雍容华贵的;四张J都平淡无奇,因为他们的原型皆为骑士、仆者……
但当我把这些花牌按花色、字母顺序排列好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一个卓尔不群的面孔从乱花迷眼的花牌中跳了出来:梅花杰克。三张黑桃头像均朝向右,而所有的红心、方块头像均朝左,梅花KQ均朝左,梅花杰克按排列规律应该朝左,然而他却不可思议地偏向了右方,他不屈地梗着脖子,眺望着常人无法目及也不能理解的方向,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伤,就像历史车轮前一个螳臂当车的可怜虫。
十七
我来到广州普爱医院,向门卫递交了我的名片。这个医院是洛克哈特伦敦传教士协会开设的,专门救治鸦片中毒的病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医院由英国士兵站岗守卫。
“海伦女士,您的老朋友来找您。”卫兵对着病床前忙碌的一位女士说。
她头也不回地回答:“让他稍等。”她温柔地把一个哼哼唧唧的病人翻了个身,瘦骨嶙峋的病人后背长满了褥疮,蚊虫围着他嗡嗡直叫,她却没有丝毫退缩犹豫,用毛巾轻轻擦着病人的身子。良久,她在盆里揉搓毛巾时,抬头看到了我。
“是你?多米诺先生。”
我点点头:“20年了,相信你已经忘了拉丁文,但现在你的中文说得不错。”
“你找我是?”
“关于杰克。”
她眸子里的光亮迅即黯淡,转过身去,为另一个病人揩拭烟头自残后流出的脓汁,但她的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我不记得了。”
“不,你记得。不然你不会在这里。”
她的动作凝住了:“那些早已像过往云烟一样远逝了。”
“不,谁都能遗忘杰克,他赌桌上的手下败将,他底舱的同胞……但是,你不能。”
我掏出一个手帕,小心翼翼地把它一层层解开,就像在揭开一个谜底。海伦怔怔地望着我,我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残忍的现实的物证,重新勾起了她那些试图回避的痛苦回忆。
梅花J。我拈起这张牌,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会为你讲他的故事,你所不认识的那个梅花杰克。因为你是他唯一的惦念……”
她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那张皱巴巴的花牌,眼泪像晶莹的串珠那样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