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20/22页)
“那会把我们撕成碎片!”钱德勒嚎叫着扑上来夺舵,两个华人水手却把他扑倒了。
杰克冷冷笑着,指挥着华人水手调整着主帆与三角帆,船长号迎浪前进,小心地避免船尾和船侧吃风。
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隆隆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嘲笑。随着船长号向旋涡中心驶进,黑暗逐渐接管了海面,空气潮湿得就像毒蛇,沿着人们的后颈爬上来,冰凉而黏湿。
“船长在干什么?”终于有愤怒的乘客发现船是怎么回事。惊恐的乘客拉响了警报,暴风也变得凄厉起来。
“呯!”人们清晰地听到舱盖被掀翻时发出的巨响,神经绷紧到极限的人们终于崩溃了,他们愤怒地从安全的舱室涌出来,疯狂的冲击司舵室。
“相信我!”雨水冲刷着杰克的脸,他的皮肤就像在海里泡了很久的遇难者那样苍白,“只要船长号在龙卷风形成之前驶入风暴眼,我们就是安全的。”
“为什么不收主帆?风会把我们撕碎的!”
“我们不能失去对船的控制,必须由我们来控制船,而不是风。”杰克无力地辩解着,可惜这并不如他牌桌上的沉默那般令人信服。
“为什么不躲开风暴?”
“相信我,如果我们把帆降下来,将无法逃脱旋涡的拽拉,最终将被撕得粉碎,但如果我们抢先进入风暴眼,我们则是安全的。风暴中心比风暴边缘更安全,相信我……”愤怒的人群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杰克仍在苦苦地劝解。雨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的嗓音变得沙哑,近乎哽咽。
就在此时,主桅杆咔嚓一声断了,巨大的主帆在空中飘荡,就像是招魂的灵幡。亨利少校倚在断杆下,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雪茄。查顿船长吭哧吭哧地挥舞着一把斧子。一个中国水手正被一个高大的英国兵摁在甲板上狂揍。人们明白了什么,纷纷涌到亨利少校周围。
“杰克是个疯子,他根本不懂航海!他想死还想拉我们陪葬!”查顿船长吼完,把斧子扔在甲板上,扯脱上衣两粒扣子,露出一丛胸毛,咕噜咕噜对着酒瓶子乱灌一气。
“我们必须收起卷帆篷,缩小受风体积。”亨利附和说。
人们相信了他们的话,纷纷解开帆脚索,拉紧支桅车、滑车,放下卷帆索。卷帆就像裹尸布缠紧了桅杆,紧接着又在非正当受力的帆绳牵引下扯断了支桅,帆索、滑车、帆布狼藉的堆着。
失去帆的船长号迅速失去了方向感,就像披散着头发乱撞的女尸。大风更加肆虐起来,舱盖被刮走了,雨水汹涌的灌进船舱。船体进水后步履变得蹒跚,漩涡中心却在加速旋转,转瞬便形成一条水龙,海天顿时合二为一。
甲板霎时变得像山那样陡峻,船长号先是被抛上浪巅,后又坠入深渊。人们就像一个酒桶翻滚着。水的咆哮、风的嘶叫、人群的哀号塞满了低矮的天空,堵塞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抛锚抛锚!”醉醺醺的查顿船长酒醒了一半,冲水手歇斯底里地喊道。
铁锚垂了下去,船头一沉,人们的心也咯噔一沉,然后又像船头那样弹了起来,锚绳断了。皇家船长号彻底沦为了龙卷风的玩具,在漩涡边缘疯狂地旋转着,并以时速80英里的速度卷离海岸,朝着伶仃洋的另一面飘去。
许多年后,我回想起这海上惊魂一幕,也很难评断杰克与查顿船长谁的说法更正确。
后来那场龙卷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重新恢复了晴空的清澈碧蓝,海面陡然收敛了自己呲牙咧嘴的嘴脸,又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细细波浪轻柔地拍打着船帮。要不是甲板上仍是一片洪水浩劫过后的狼藉,舱室里仍残留着海水的腥臭与黏滑,橡木桅杆仍露出触目惊心的参差断口,人们几乎以为刚才那只是一场恶梦。
十五
蓝色天鹅绒般的维多利亚港湾海面上,零星地点缀着祖母绿的小岛。九龙半岛向东伸入海角,南部又有香港岛,有效地消减了风浪的侵袭。这里是天然避风良港。
皇家船长号在海风的吹拂下,缓缓驶入港湾,人们露出劫后重生的喜悦。只有杰克是个例外,风暴像是在他心里埋下了恐惧的阴霾,湿漉漉的他似乎着了凉,发着高烧,病倒在海伦温柔的臂弯里,嘴里不断的说着中国话。
“他说什么?牧师。”海伦含着泪水,问我。
“他在重复一个词。”
“什么?”
“输了,输了。”
“他输了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答案。杰克曾暗示一场真正的赌局正在迫近,而这个对手显然并非亨利少校或查顿船长。杰克固然在风暴到来时失去了船的指挥权,失去了人们的信任,但他并没有输掉什么。皇家船长号安然无恙,如果他想去澳门,仍可以在九龙港修理船只,补给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