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漂斯金(第6/8页)
“老爷在家吗?”我问道。
“谁知道他在不在!”那小厮回答说,“您敲敲门吧。”
我跳下马车,走到厢房的台阶前。
契尔托普哈诺夫先生住的房子的样子相当凄凉:一根根木头都发了黑,而且凸出“大肚子”,烟囱坏了,屋角有些霉烂,而且倾斜了,灰蓝色的小窗户在耷拉下来的乱蓬蓬的屋檐下流露着委靡不振的神气:有些老淫妇的眼睛就是这样的。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不过我听到里面有刺耳的声音:
“一,二,三。快念呀,笨东西,”一个嘶哑的声音说,“一,二,三,四……不对!一,二,三,四!……快念,笨东西!”
我又敲了敲门。
刚才那个声音喊起来:
“进来,是哪个呀?”
我走进又空又小的前室,就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了契尔托普哈诺夫。他穿着油乎乎的布哈拉长袍、肥大的灯笼裤,戴着红色便帽,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抓住一条小狮子狗的头,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面包,伸在狗鼻子上面。
“哎呀!”他很庄重地说,而且坐着没有动,“欢迎欢迎。请坐吧。这不是,我在训练文佐尔呢……”他又提高嗓门儿说:“季洪·伊凡内奇,快到这儿来。客人来了。”
“就来,就来,”季洪·伊凡内奇在隔壁房里回答说,“玛莎,把领带拿来。”
契尔托普哈诺夫又转过脸去朝着文佐尔,并且把面包放到它的鼻子上。我朝四下里看了看。在这间屋里,除了一张有十三条长短不齐的腿的、歪歪扭扭的活动桌子和一张坐瘪了的草垫椅子以外,再没有别的家具;多年前粉刷过的、带有星形蓝色斑点的墙壁,有许多地方的石灰已经剥落了;两个窗户中间挂着一面镶有老大的红木框的破碎而模糊的镜子。角落里靠墙放着长烟杆和猎枪;天花板上挂着一条条又粗又黑的蜘蛛丝。
“一,二,三,四,五,”契尔托普哈诺夫慢慢念着,突然气呼呼地叫起来:“五!五!五!……多么蠢的畜生!……五!……”
然而倒霉的狮子狗只是浑身哆嗦着,就是不开口。它依然很别扭地蜷着尾巴坐着,歪着头,沮丧地眨巴眼睛,又把眼睛眯起来,好像在心里说:反正随您怎样吧!
“吃吧,给你!抓住!”没有住嘴的地主反复地说。
“您把它吓坏了。”我说。
“好啦,那就让它去吧!”
他踢了狗一脚。可怜的狗慢慢站起来,鼻子上的面包掉了下来。那狗仿佛踮着脚尖似的朝前室走去,一副无限委屈的神气。确也是的:陌生人第一次来,它就受到这样的对待。
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小心地打开了,聂道漂斯金先生愉快地弓着身子、微微笑着走了进来。
我站起来,鞠了一躬。
“请坐吧,请坐吧。”他讷讷地说。
我们都坐下来。契尔托普哈诺夫到旁边一个房间里去了。
“您来到我们这地方很久了吧?”聂道漂斯金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一下,并且为了表示礼貌,手在嘴上捂了一会儿之后,才用柔和的声音说起话来。
“有一个多月了。”
“哦,是这样。”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真好,”聂道漂斯金又说下去,并且带着感激的神气看了看,似乎好天气是我带去的,“可以说,庄稼好极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潘捷莱·叶列美奇的猎狗昨天逮到了两只灰兔,”聂道漂斯金加大了嗓门儿说起来,显然是想说得起劲些,“是啊,两只老大的灰兔呢。”
“契尔托普哈诺夫的猎狗很好吗?”
“好得不得了!”聂道漂斯金得意地回答说,“可以说,是全省最好的。(他朝我跟前凑了凑。)哎呀呀!潘捷莱·叶列美奇这人真了不起呀!他只要希望什么,只要想到什么,瞧吧,什么都成了,什么都热腾起来。潘捷莱·叶列美奇这个人呀,我可以告诉您……”
契尔托普哈诺夫走了进来。聂道漂斯金笑了笑,不说话了,只是用眼睛示意要我好好看看他,好像是说:您自己会看出来的。我们就聊起打猎。
“您要不要看看我的猎狗?”契尔托普哈诺夫问我,不等我回答,就呼唤卡尔普。
走进来一个健壮的小伙子,穿的是一件蓝领和带号衣纽扣的绿色土布外套。
“传话给福姆卡,”契尔托普哈诺夫断断续续地说,“叫他把阿马拉特和赛加带来,要齐齐整整的,明白吗?”
卡尔普咧开大嘴笑了笑,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福姆卡来了,头发梳得光光的,衣服穿得笔挺,穿着长筒靴,带着几条狗。我为了礼貌起见,对这些愚蠢的畜生赞赏了一番。(这些猎狗都是特别愚蠢的。)契尔托普哈诺夫往阿马拉特鼻孔里吐了两口唾沫,然而看样子那狗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愉快。聂道漂斯金也从后面抚摩着阿马拉特。我们又聊起来。契尔托普哈诺夫渐渐变得十分和善,不再雄赳赳气昂昂的了。他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看看我,又看看聂道漂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