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漂斯金(第7/8页)
“哎呀!”他突然叫起来,“她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呀?玛莎!喂,玛莎!快到这儿来!”
旁边的房间里有人走动起来,但是没有回答声。
“玛——莎,”契尔托普哈诺夫又亲热地叫道,“到这儿来呀。没关系,不要怕。”
门轻轻地开了,于是我看到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亭亭玉立,一张茨冈人的黑黑的脸,黄褐色的眼睛,漆黑的辫子;又大又白的牙齿在丰满红润的嘴唇里面亮闪闪的。她穿着白色连衫裙,天蓝色的披肩在喉头处用金别针扣住,那披肩把她那又细又健壮的手臂遮住一半。她带着村野女子的羞涩神气向前跨了两步,就停下来,低下了头。
“哦,我来介绍一下,”潘捷莱·叶列美奇说,“说妻子不是妻子,可是和妻子差不多。”
玛莎的脸微微红了红,忸怩不安地笑了笑。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我很喜欢她。那细细的鹰钩鼻和张开的半透明的鼻孔,那清秀的高高的眉毛,苍白而微微凹进去的两颊——她的相貌透露着一股执拗的劲头儿和无所顾忌的剽悍之气。那盘好的发辫底下有两绺短发耷拉在宽宽的脖子上——这是有血性和刚强的特征。
她走到窗前坐下。我不愿再使她发窘,就和契尔托普哈诺夫说起话来,玛莎悄悄转过头来,偷偷地、怯生生地、很快地打量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像蛇芯子一般闪耀着。聂道漂斯金坐到她身旁,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两句话。她又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微微皱起鼻子,翘起上嘴唇,这样就使她的脸上出现了又像猫又像狮子的表情……
“啊,你真是一棵含羞草。”我在心里说,同时也偷偷地看着她那柔软的身躯、平平的胸部和似乎有些别扭的、快捷的动作。
“哦,玛莎,”契尔托普哈诺夫问道,“应该拿点东西出来款待款待客人,不是吗?”
“咱们有果酱。”她回答说。
“好的,就拿果酱来,再顺便把酒拿来。还有,你听我说,玛莎,”他在她背后叫道,“把六弦琴也拿来。”
“要六弦琴做什么?我又不唱歌。”
“为什么不唱?”
“不愿意唱。”
“哎,哪儿话,你会愿意的,只要……”
“只要什么?”玛莎立刻皱起眉头问道。
“只要请你唱。”契尔托普哈诺夫不免有些尴尬地把话说出来。
“噢!”
她走出去,很快就拿了果酱和酒回来,又在窗前坐下来。她的额头还有点儿皱着;两道眉毛一会儿扬起,一会儿落下,好像黄蜂的触须……读者朋友,您可曾注意到,黄蜂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我心想,啊呀,大雷雨要来了。谈话也谈不下去了。聂道漂斯金一声不响,勉强微笑着;契尔托普哈诺夫喘着粗气,红着脸,瞪着眼睛;我已经准备走了……玛莎突然站起来,砰的一声把窗子开了,探出头去,怒气冲冲地喊一个路过的娘儿们:“阿克西尼娅!”那娘儿们吓了一跳,本想转过身来,谁知滑了一跤,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上。玛莎身子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契尔托普哈诺夫也笑了,聂道漂斯金高兴得尖叫起来。我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只是打了一个闪电,大雷雨就过去了……天空又晴朗了。
半个钟头以后,我们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像孩子一般又乱扯又玩闹。玛莎玩得最起劲儿,契尔托普哈诺夫一直拿眼睛馋巴巴地盯着她。她的脸发了白,鼻孔张大了,那目光在同一时间里亮起来又暗下去。这村野女子玩得来了劲儿。聂道漂斯金拖着他那又粗又短的腿一拐一拐地跟在她后面,好像公鸭追赶母鸭。就连文佐尔也从前室里的大板凳底下爬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我们,突然也跳起来,吠叫起来。玛莎飞也似的跑到另一个房间里,拿来六弦琴,扯下肩上的披肩,很敏捷地坐下来,抬起头,唱起茨冈歌儿。她的声音清脆而带有颤音,好像一只有裂璺的玻璃铃,那声音一会儿高昂,一会儿低沉,使人觉得又甜蜜又惊心动魄。“啊,燃烧吧,说吧!……”契尔托普哈诺夫跳起舞来。聂道漂斯金跺起脚,迈着碎步跳起来。玛莎浑身扭动着,仿佛火里的桦树皮,那细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敏捷地来回滑动着,那黑皮肤的喉咙在双股的琥珀项链底下慢慢起伏着。有时她突然不唱了,无精打采地坐下来,好像无可奈何地拨弄着琴弦,契尔托普哈诺夫也停下来,只是耸动着肩膀,原地捯着两只脚,聂道漂斯金就像瓷器人一般摇晃着脑袋;有时她又发了疯似的放开喉咙唱起来,身子挺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契尔托普哈诺夫又蹲到地上跳起来,跳得抵到天花板,像陀螺一般旋转着,高声叫着:“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