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能是我仗着自己是宗室郡主, 太过娇纵,最后让他受不了了。”
雨幕密了起来,哗哗啦啦打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飞溅着四下皆白,连墙角的树都看不清了, 只余风雨夹着被打落的树叶, 飞扑到门槛里。
树叶落在年嘉的裙摆上,她拾了,又掷回到风雨里。
杜泠静抬头看去,听见她问来, “静娘可记得,我从前一直想亲手, 给他做一件银白色的锦袍?”
风吹来久远的回忆,拨动着杜泠静鬓边的碎发。
她记得。
魏玦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其实一心想要读书。他心中最是敬仰的,便是她父亲那等实打实科举走上来的读书人——
读书、做官、桃李天下, 为国为民。
可惜魏氏是行伍人家, 而魏玦亦是皇亲, 等到他的年岁,想要走科举路已经晚了。
“可我却觉没什么, 皇室宗亲怎么就不能出清贵的读书人?”年嘉低声,“他若做了我的仪宾, 我便让他读书,再让裕王府的长史, 想办法给他寻个读书人的官,也不是不行。”
“我是这般作想,还想着我的仪宾与旁人的仪宾不一样, 是读书人,更该穿一身浅色的锦袍,有那清贵的模样。”
年嘉有了这念头,便真的打量起给他亲手做一身银白色的合身锦袍。
“但我女红太差,不想借旁人的手,量体裁衣都闹不明白,偏偏他那时正值年少,个头长得飞快……”
风雨吹打进门窗里。
杜泠静想起自己随父亲返回青州之后,收到过年嘉的几封信。
每一封信,她都提及魏玦,提及这件给魏玦的极其难做的银袍。
杜泠静记得某次她坐在勉楼下的竹林里,刚打开年嘉的信,迎面而来的便是年嘉烦恼的抱怨。
她说她好不容易量体裁衣有了进益,手上的衣裳做得飞快,马上就要做好了,结果和魏玦才两个月没见,再见面差点没认出来,他又长高了一截,那眼看着要做好的银袍,再怎么改量也不成了!
年嘉气得要命,在心里说不再白费力了,简直就是折磨。
杜泠静那会也觉得年嘉要放弃了,郡主本也不是能耐下心做女红的人。
杜泠静向她看去,听见她低眸笑了笑,道,“其实我没死心,那件衣裳改了不成,就又重新扯了布来。”
她说如此拖拖拉拉,衣裳还没做出来,眼看着两人都长大了,到了议婚的年纪。
彼时,不再是先帝在世,两人都在宫里的日子,而是今上继位,年嘉出宫回了裕王府,而魏玦则一跃成了天子表弟。
从前年嘉是郡主,他只是忠庆伯府魏氏的旁枝。
“但母妃见我心悦他,除了他瞧不上旁人,未成阻拦过。”
但皇上继位后,魏玦父亲成了国舅,他们一枝从忠庆伯单立出来,获封信云伯府,魏玦的父亲成了伯爷,直升锦衣卫指挥使,魏玦成了信云伯世子,再不是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开始有人来给他说亲,文臣武将、宗室皇亲。他们说我裕王府只是个空架子,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配不上他。”
“我听见这些话就恼了起来,一怒之下,把好不容易又快给他做好的银袍扔了出去。”
魏玦却不知从哪里将衣裳捡了回来,当晚就匆促叩裕王府的门。
年嘉不肯见他,他就在外面一直等,等到后半夜天上飘了雨,年嘉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他却还不走,这才撑了伞快步出去。
“你还在这做什么?我又配不上你,你还不赶紧走?”
她没好气,魏玦却无奈地笑起来。
“从来只有我配不上郡主,何曾有郡主配不上我的时候?”
夜雨把他浑身淋得湿透,碎发黏在额上,雨从袖口哒哒低落。
但年嘉还是绷着脸,“可你却不曾让人来王府提亲。”
这话引得魏玦沉默了一下。
年嘉见他不说话了,更是生气,转身就要走。
但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不是这样。”
他说自己这个意外封来的信云伯世子才是空的。
“除了这名头我什么都没有。如何到王府来提亲?”
他说他并不喜欢锦衣卫的差事,他说读书的路是不成了,但他想到军中立功。
“就像陆家表兄和琮从兄那样。”
他说的是陆慎如和魏琮。
“似他们那般在战场上累来实打实的功勋,沙场驰骋,一展抱负,不失在天地之间做一回男子。”
年嘉怔住,这话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见他说。
原来他已经不再想着读书的事,原来他也想去西北立功……
“只是我不晓得,”他抬眸看了过来,眼睫被夜雨打湿,“我不晓得元元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京城,去那西北边关的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