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更)

“好一个问心无愧啊……”

难道天下间真的只有他袁绍一个人怀疑刘秉的身份吗?难道被刘辩烧毁的证据,真的只有他一人持有吗?

聪明人何其之多,如同袁绍这般颇有门路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真的从未有机会去探寻这些东西吗?

但刘秉的这句话就摆在了他的面前,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刘辩会跳出他的掌控,不担心袁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你是假货”这样的话。

这样说来,他是胜券在握,还是,真的另有身份?

在他如此坦然地迎接自救成功的刘辩回朝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起码,对洛阳的百官,对天下汉民,甚至是对他这个囚徒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但袁绍不知道的是,刘秉的这句问心无愧,不止是对他顶替了刘辩身份的问心无愧,也是对他终于决定下令处决袁绍的,问心无愧。

……

袁绍他只是混混沌沌地被人推入洛阳的囚牢之中。

因朝廷重建,牢房中只关押了些有偷盗之行的毛贼,他所处的死牢和其他人隔得很远,安静得仅能听见虫蚁自上方爬过的声音。

外面的春日喧闹,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和他无关的东西。

直到一声杯盘碰撞之声,忽然响起在了铁牢之外,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才忽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袁绍转头,就看到许攸蹲着身子,正在从一旁的餐盒中,将肉菜与酒壶取出。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了眼睛,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眼神,看向了此刻牢房中佝偻着脊背的身影。

那是此前的袁绍绝不会有的表现。

但很快,许攸就看到他努力挺直了腰杆,起身向着这边走来,在铁栏边坐了下来,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我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会是你。”袁绍扯了扯嘴角,“毕竟,在我离开洛阳前,你明确拒绝了我,现在也不应该再来和我扯上关系。”

正如孙轻向刘秉报告的那样,袁绍逃奔出京前,和许攸有过一段争吵,双方不欢而散。

在许攸看来,袁绍从守仓库转为牧鸭治蝗,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治蝗这种事情做好了,正可以戴罪立功,重新复起,也一改在士卒之中的名望。偏偏袁绍已经因为他获知的种种,走进了拐不回来的死胡同里,也就只当许攸是已变节投敌了。

可他也不想想,若是许攸真不拿他当个朋友,又何必帮他往河内走那一趟……

现在,见这牢中的地面并不潮湿,许攸也干脆抱腿坐了下来。

“我不能来吗?这是你袁本初的最后一顿饭了。”

许攸望见了他颇感震惊的神色,解释道:“早前,朝廷被判处死刑的重犯,都会拖到秋后处斩,除了那罚为秋,刑为冬的说法,也为的是复查罪名,免得让人死了才发觉受了冤屈。可你有什么冤屈?”

既无冤屈,又无内情,还是叛国这样的重罪,在这本就是两方朝廷对峙的关键时候,除了速死,再无其他结果。

陛下是一位仁君,但不是盲目心慈手软之人,这条“杀袁绍以示众警告”的诏令,颁发得很快。

但这话落在袁绍的耳中,依然不太好听。

他一向知道许攸牙尖嘴利,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把这么扎心的话说出在自己的面前。

许攸将那“断头饭”往袁绍的面前又推了推,又叹了一口气:“本初啊,你自己走也就算了,把荥阳王也带走,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觉得自己掌握的真假有这么大的分量,能抵得过民心所向?现在有了荥阳王的指控,你再有多少为自己申辩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也只能是谋逆!”

袁绍眼神一沉:“可人总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

“你说错了!”许攸打断了袁绍的话,不知该不该说,或许他不给袁绍寄那封回信,此刻的局面也会好看得多,但又或许,其他的线索还是会如常地送到袁绍面前,让他给出那个答案。

袁绍骄傲惯了,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将要担负重任的人,也最终,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人”。

“你怎么敢说,自己才是那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呢?”许攸面露苦笑。

这句话好像是在问袁绍,又好像,其实在问的,是他自己。

许攸的声音,回荡在这过于安静的囚牢之中。

“就像我一直觉得你和袁术之中,是你比他才高量大,更有远见卓识,也必定能代表汝南袁氏,成就一番事业,直至三公高位。可反而是袁术先直白地向我发出了一句质问,问我许攸想要探寻陛下的身份,是否出自私心,也是因为我想要一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从龙之功!那个时候我才发觉,我可能根本就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