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刘辩从没有哪个时候,如同此刻这般硬气过。
当那句“反贼”出口的时候,一把心火也点燃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或许,从先帝对着他露出厌恶的眼神,属意于将皇位传给刘协的时候,从太后和大将军把持朝政,只当他是皇位上傀儡的时候,从董卓入京,毫不犹豫地说出废立天子决定的时候,这把火就已经烧灼在了他的心口。
却直到此时,在他的身份从皇帝变成荥阳王,在他名为失权实则心安的处境里,才一窜而起,烧得炽烈!
袁绍怎么不是反贼!
陛下这个皇帝当得好好的,不止是让他觉得心安,也让洛阳,让河东河内的百姓感到心安,袁绍现在又来强逼他承认什么真假,是什么意思?
他是懦弱,不是傻。
若是袁绍敢堂堂正正地承认,他这一出劫掠另投,完全就是因为他不满于自己的待遇,觉得凭借着四世三公的家世,就应当出将入相,或许刘辩还要高看他一眼。
可他口中说着什么不容血脉混淆,身份有异,于是冒犯陛下,将他带出,让人听来只觉无比可笑。
他为何就不愿意相信,陛下确是仁善之人,也真是大汉命定之主呢?
为何不愿相信,先帝真的另有安排,为大汉留了一条出路呢?
“你说……你是荥阳王?”高顺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扫过了刘辩的另外一只手,并未错认,那里应该握着一把短刀,让他眼中的激烈神色,并未因困窘的外表,看来像是一盏飘摇将熄的烛火,而是愈发坚定了起来。
刘辩也异常坦荡地又回答了一个“是”字。
高顺耳朵一动,隐约能听到,远处响起了些许嘈杂之声,像是察觉到了此地的动静,正在向这边靠近。
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应当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奇怪的是,起初还能从他脸上看到的慌乱,反而在这一刻彻底隐没了下去,变成了眉眼间的孤注一掷。
“走!”高顺一把将人拖向了一边,躲藏在阴影之中快速地穿过门廊,抵达了一处院落,躲过了外面一队跑过的巡查之人。
方才宴席之上袁绍所说的种种,与刘辩口中说出的话,彼此矛盾地出现在了高顺的面前,难免让他有短暂的一瞬,陷入了困惑迷茫当中。
但袁绍的诉求并不难懂,刘辩这位当事人的态度也清晰明了,让他在“刘辩撒谎”和“袁绍一心图谋”里,很快得出了结论。
更让他下定决心的是眼前的事实。荥阳王已被逼到了向他一个陌生人求救,赌他良心的地步,又怎会在此时说谎!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
隔墙之间的动静已越来越大,让刘辩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袁绍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逃走……”
“我去调兵!”
刘辩的忧虑,和高顺的答复几乎在同时说出了口。
明明刘辩此前并不曾见过高顺,但奇怪的是,这个句句精简,言语不多的男人好像天然有种军中资深将领的可靠。
刘辩急追上高顺迈开的脚步,问出的也不是他这句应诺的真假,而是——
“你手下有多少人?”
“七百。”高顺言简意赅地答道,又补充了两个字,“够了。”
刘辩甚至不知该不该说,正因刘秉就应该做这个皇帝,所以当他刘辩自救以图对抗袁绍阴谋的时候,运气格外地好。他出生以来的十多年里,就没有哪一日的运气那么好过!
他这简单判断,随手一抓,不仅没有看错了人,还直接抓到了一个真有能力对付袁绍的人。
高顺的身份,让他能在刘辩走丢的消息传遍全营之前,就把刘辩抢先一步带了出去,又即刻赶向了他屯驻私兵的地方。
刘辩看到那七百人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直接惊声出口,而是尽量维系住了声音里的平静:“全是甲兵?”
“是。”高顺点了点头。
六年前的黄巾之乱,天下各州动乱。兖州临近的豫州,正是黄巾与大汉兵马交战的其中一处重要战场,于是当皇甫嵩领兵,在长社放出了一把大火,战胜了黄巾渠帅波才后,流窜的残兵被官兵在后方驱赶,向北逃奔过兖州的土地,让此地又经历了一次大难。
当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必须要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兵马,以对抗这样的动乱。这支兵马的人数可以不用太多,却一定要能够以一当十,在必要的时候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可当这支队伍被组建起来,到今日成型的时候,高顺都从来没想过,这支队伍会用在这个时候。用来捉拿叛国逆贼!
高顺抬起了手。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陈留郡的这片土地。刘辩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因这些甲胄齐备的士卒和他们的将领一样,显得异常沉默安静,却被稀薄的月光,照亮了他们身上的铠甲,和他们握住兵器的手。这支军队的令行禁止,已经到了让人为之震撼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