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选谁?

“韩使非……拜见秦王、太子。”

韩非尽力清晰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字词之间总难免有微小的停顿,像某种停在枝头的小鸟,动起来时一卡一卡的,像掉帧一样。

在场没有人会因此笑话他,秦王很礼貌道:“韩使远道而来,着实辛苦,赐座。”

韩国就在秦国旁边,巴掌大点的小地方,怎么也谈不上远道,但秦王这么说了,谁还会出言反驳不成?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李世民潜移默化的成果了,秦王和太子是有座位的,不必再辛苦自己的腿了,而客人们都有软垫和支踵,各取所需,求同存异,皆大欢喜。

“多谢……秦王。”韩非在李斯对面坐下来,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两人刚一对上目光,就纷纷自觉又默契地错开来,好像互相都不太熟似的。

“韩非师兄好。”小太子才不管空气里的氛围多么微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笑容纯良,大大方方地向韩非问好:“我是荀先生去年刚收的弟子哦,师兄还没有见过我吧?”

韩非听说过荀子来秦、为太子师的事情,不过都是在韩国的朝堂上听说的,他这两年与荀门断了书信,和师兄弟们的关系也不尴不尬的。

“不敢当太子……一声‘师兄’。”韩非道,“我为……秦韩友好而(来)……”

“怎么就不能叫‘师兄’了?”浮丘伯开口就是喷,还喷得有理有据,“太子都能叫我师兄,我什么出身,既无爵位也无官职,甚至在外都没什么名气,太子乐意叫,我也乐意听。怎么,叫你就叫不得了?难不成是我们辱没你了?”

韩非微惊,有点茫然和莫名,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动容,心里千折百回,说出口的却只是:“非……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话音未落,浮丘伯就已经接了一句,显得韩非更慢了。

“我立书传法,言儒者……为五……”

“为五蠹之一!”李世民帮他说完,“所以韩非师兄和儒家划清界限了,是这个意思吧?”

“是……”

“通古也研法家,还在秦国当了廷尉,他怎么没有跟我们划清界限?偏偏你,韩国公子,就连封信都不给先生写,一走数年,毫无音讯,有你这么当学生的吗?”浮丘伯急吼吼怒斥。

嬴政的脑袋边上都要冒出问号了,——这都什么话题?怎么扯这种鸡毛蒜皮上去了?

“是……是学生的错。”韩非惭愧而坦荡道,“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是孔子说的。”李世民乐道,“看来荀先生教的东西,韩非师兄也没有忘哦。”

韩非垂着眼,像是默认了,又像是在表示不赞同,只是没有出言反驳。

“公子的文章传到咸阳,寡人甚是喜爱,彻夜通读,请公子前来,也是想长谈‘法’‘术’与‘势’。”嬴政把话题强行拉回正轨。

韩非闻言,正襟危坐,回答道:“我所欲言,皆……皆在文章之中。”

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可能会长篇大论的部分写在了纸上,从布囊取出,呈给秦王。

“请秦王……过目。”

这个对话方式很有意思,对韩非来说,他写字可能比说话快多了,文思泉涌,下笔如神。

但这样的话,辩论起来,韩非就太吃亏了,对方噼里啪啦一顿激情输出,他这边不温不火慢慢吞吞回了一两句,明明语气措辞也很严谨,但不好意思,情绪表达是断断续续的,连贯不起来,威力大打折扣。

——他连浮丘伯都没吵过。

要是比写文章的话,韩非能吊打十个浮丘伯。

“师兄可不可以说给我听?”李世民认真地询问。

韩非怔住:“太子愿听……听我说话?”

“文章再好,也终不及本人。‘法术势’既然是师兄提出来的,那由师兄解说,我想我会更愿意听。”

韩非略有些迟疑,甚至忍不住恶意地猜测秦太子是不是有意想拿他取乐,因为通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听他说话,不故意模仿他口吃嘲笑他的,都是少数。

但荀师在这里,也没有阻止的意思,韩非便按下这种负面的想法,在心里酝酿一下,镇定道:“法者,国之权衡,万民之……之规矩。法不阿贵,绳不挠曲,[1]法令……当明晰,赏罚……当分明。”

荀子与李世民几乎同时点头表示赞同,嬴政更是满意:“妙哉,此正是秦法能强国之所在。”

韩非得了鼓励,继续慢慢道:“术者,王御臣……臣工之术,藏于胸中,以偶众端而……而潜御……群臣者也[2]。”

他努力减少句子中间的停顿,虽因此而呼吸略有点儿急,每说一句话尾音都往下,显得中气不足,但有意识地在改,时刻调整自己,以最好的状态,阐述自己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