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冠绝天下的乱世文臣(四)(第2/3页)
把人当人,这种妖术,皇帝是理解不了的。
宫门下的守卫挺着身躯,一同听着圣旨,默不作声,在阵阵丝竹声里,看着墙根站的人,喉头干涩,试图能挺拔一点。
这些年,卫王那边过的越来越好,这边百姓也愈发不解,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朝廷更不解,区区边关贼子,怎么就忽然成了气候,万民相随。
他们不知道差距这般大,是因为那边有人一轮轮砍了尸位素餐的大户,又一轮轮精心护养麦苗,一点点攒起来粮食。
郁临哪怕制定再多利民政策,换得用的清流官员,温养民生,也掀不翻皇族贵胄,填不满空荡粮仓,拿不出更多的钱。
民怨四起。
长乐十五年,在通州压不下去的蝗灾里,一道圣旨下来,被称为这个王朝最后一名臣子的官员,坐着马车,缓缓路过洛京泥泞的石板,往北方去。
通州淮州相邻,距离洛京不近,郁临千里而来,在城外直面遍野流民尸体,进城的时候,街上已经空荡了。
看似平静的淮州没有一丝活人气,街上门口没开几扇,偶尔有百姓拢着胳膊在城中匆匆而过,脸上死气沉沉。
天上黑云阴沉沉的,将要下雨,郁临的马车低调路过,没有引起注意,进了州官府衙。
对比通州蝗灾严重,颗粒无收,淮州尚好一些,然而保下的秧苗不多,加上城外聚集的流民,光景并不乐观。
这里大多人身家都被前些年各地叛乱打散,如今好不容易休生养息,又遭遇天灾,心中滋味,非绝望二字可言。
郁临进了府衙,原本打算开仓放粮,然而洛京粮仓尚且不满,淮州粮仓更是捉襟见肘,穷的叮当响。
粮从哪来?郁临思来想去,只好将目光转向千里之外豪强遍布,尚算安稳的富庶之地。
这边焦头烂额,另一边,通州叛了,卫执戟倒是没费什么力接手。
早在几年前各地叛乱,大小诸侯揭竿而起的时候,他就看明白这件事。
他这边兵强马壮,又令行禁止,早早顺利推行了良策良种,又苟了多年,粮食补给绰绰有余。
每当大雍边关百姓活不下去了,第一想的一定是他,毕竟日日看着他治下人的生活,知道跟着他,有口饭吃。
他不急着称王称霸。
霸业很好,且天命在他,大雍根基腐败,真打起来,必定不是他的对手,最多五年,天下改姓。
但他始终没有对大雍用兵,只是兴建民生,是不想,也是不敢。
他始终怕城门楼里冲出来的是拿着锄头的百姓,如那年绲州河水决堤后,义庄里呜呜咽咽的阵阵哭声,更怕百姓身后站着的是往年梦里,会弯眸对他笑的人。
他的刀割在这些人身上,他不会快乐,亦不会兴奋,只觉得烦闷。
他座下将领谋士颇多,忠心耿耿,有性情直白的,觉得主君性情优柔寡断,倒也有人评价他百年难遇,治世明君。
卫执戟都不大在乎,他身着轻甲,空闲不处理军务的时候,懒懒躺上屋顶,枕着手臂,看头顶明晃晃的天。
然后他会做一个梦,梦里的人抚着他的头发,笑意轻轻给他讲为人之道,为君之道,给他讲世道若不让人活,人是会把世道掀翻的,唯有人,是立世之本。
那人对他说,无论何时,是何高位,不要轻贱人命。
唯有人命,能把世道掀翻。
大抵年少时听到的东西总是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总之卫执戟打退在他眼里烧杀抢掠,早已非人的蛮族,听闻通州蝗灾,下发赈灾通州的文书,并亲自赶来善后时,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想到惊喜会这么大。
这些年来在皇城调动四方,分身乏术的那人,被皇帝赶来了淮州,与他相距不过百里,一城之隔。
座下传令官拿着消息过来,看到军报后,反复看了好几遍,直至愣住的卫执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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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执戟有太久没见过郁临了。
他贴在墙根,望着头顶的月亮,看了好一会儿,有点心口疼。
敌方主君摸进对手老巢,听起来他脑子不大正常。
但卫执戟觉得,在长乐七年那场秋雨下,他脑子早就坏掉了。
天没亮,他乔装的商队就已经靠在淮州城下,为了逼真,还是披星戴月,从淮州治下的易县商行赶来的。
等城门一开,就装作江南贩粮的行商摸进来。
卫执戟长在洛京,一口官话纯正,许是乡音难改,他没染上边关口音。
入城后,他直奔城中的收粮处而去,速度快的身旁护卫都没反应过来。
收粮处人不多也不少,大多操着一口官话,来来往往,神情肃穆,穿梭在行商之中,与灰败的淮城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