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南溟吹浪(九)(第3/4页)
无非就是利益,无非就是补偿,无非就是魔修最常见的思路,她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道还真是为了一枚化气丹?
可他的话刚说完,一股巨力撞在他胸口,将他重新踹倒,仰躺在地面上,无论他怎么催动灵力,也无法撼动分毫——她现在的修为可是比他还要低一个小境界!
曲砚浓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胸口。
“我之前听说过你的名字。”她语气莫测,说出这半句话的时候,谁也猜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听传闻,我还以为你真的把上清宗的经义当回事。”
徐箜怀怎么会不把宗门经义当回事?
他是上清宗的天上石麟,自他踏上仙途起,就把上清宗的经义默默记在心里,时时回想,一刻不敢忘,她凭什么说他不把经义当回事——
最自律持身的上清宗弟子怒不可遏,反驳的言语到了唇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哑然失声。
他信经义、遵循经义,他信道法自然、守清规戒律,他信修士终将克制一切欲念,修持一颗清静无尘的道心……他对宗门的经义坚信不疑,却眼睁睁看着明显违背经义的同门机关算尽,而他所做的仅仅只是皱着眉扭过头,不去看。
不看,但也不管。
因为在将信将疑里,他已接受了这个世界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忘掉了他从小笃信到大的经义。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曾经的魔门第一天才一身上清宗弟子都有的玄黄道袍,偏偏披在她身上穿出一副曼丽而危险的冰冷之感,意味莫名地俯视着他,“你们上清宗弟子自己都不把自家的经义当回事,又到底是在自矜什么?”
响鼓重锤,徐箜怀心中如有惊雷,他惨白着脸,仰躺在地上,目光钝钝的,虚渺地对上她那双凉薄冰冷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连素昧平生的陌生同门,她都早已猜出了他的想法——那些曾经和她打过交道的同门呢?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计较,因为她谁都不在乎,看待每一个看似客气实则居高临下的人,都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她是和上清宗同门截然不同的人,就像凶狠的鹰隼伪装成信鸽,住进了雁群。
他说不出话,只是恍惚,而她垂着头定定望了他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收回踏在他胸口的脚,他终于不必连喘气都费劲,勉强支起身看她,心里很想说些拿得出手的话,让她拭目以待,从前他只是一时想岔了,往后会重新审视道心,做出一番作为的。
——她别把他们上清宗弟子看扁了!
可曲砚浓没有多作停留。
她转过身,不曾多看他哪怕一眼,根本没容他措辞,她已走得很远很远。
徐箜怀一口莫名的气吊在胸口。
他本以为这口气很快就会平顺下去,只要他往后谨慎自持,时时审视内心,做事无愧于心,他早晚会在她面前把这口郁气出了。
早晚有一天,他会问心无愧地站在世人面前,挺直了脊梁,让上清宗不与俗同的声名坦坦荡荡传向四方,让天下每一个修士都必须承认,上清宗的经义与规矩,从不为名利所阻。
他是上清宗的天上石麟,庭前芝兰,这本就是他应作的事。
银脊舰船还在急速下坠。
高高扬起的海浪遮蔽了长夜之上那条不见尽头的天河,任何人望向两侧的重浪,只会想起不可撼动的山丘。
徐箜怀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回忆离他远去了,恰如那些傲慢、执着、不甘的时光,他踽踽独行,以獬豸为名,艰难行走了无数寒来暑往,最终留下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
那张青白诡谲的脸抽动起来,他催动了纷乱如麻的灵力。
“咣——”
阔大的船身嗡嗡地颤动起来,趴在阑干上的人也跟着一起上下摆动。
仿佛有一股巨力蓦然拉住不断下坠的舰船,孤悬一线,在沉没深海的边缘,奋力一掣,将这千人巨船骤然扯向天河。
一片嘈杂的惊呼。
徐箜怀的脸色从青白急速变得灰黑,像千年老青铜刮不去的锈,他高大的身影也一点点地向下弯去,佝偻如垂暮老人。
在狂涌的风浪里,他晃动不止。
银脊舰船身上的暗银色光芒不断变换,从船头到船尾仿佛点燃起一条长长的银色玉带,带着舰船急速高飞,转眼就要离开裂缝地带。
半藏在海水中的妖兽发出一声高亢愤怒的嚎叫。
高飞如蛟龙的舰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咔吧。”
一声让人心里发凉的碎音。
申少扬抱着的阑干变成了两截,一边向左,一边向右,而他就在这裂缝的正中间,蓦然坠向深不见底的南溟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