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南溟吹浪(十)(第2/3页)

于是申少扬就闭上了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循着徐箜怀的视线向前看,虽然知道站在眼前的人一定是檀师姐,但他就是想看看檀师姐此刻的神情。

连大司主都解决不了的灾祸,她一出手就风平浪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难不成是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

白裳的裙裾垂在他眼前。

申少扬的目光顺着裙裾向上,掠过那腰间的金色宫铃,无阻地向上,望见那张如隔云端的脸。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吓傻了。

没有檀师姐,也不是哪张陌生面孔,眼前的面容他再熟悉不过——可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张脸。

“仙君?”他惊呼,“怎么会是你?”

遥远天河下,卫朝荣也骤然止息。

曲砚浓站在徐箜怀和申少扬的面前,眼睑微垂,看着并排瘫坐的人。

“好久不见。”她说,“你现在混得这么差。”

申少扬下意识地望向徐箜怀。

在曲仙君的眼里,元婴后期、獬豸堂大司主,这样的成就,居然也算是混得差吗?

徐箜怀青黑的脸一闪而过的灰败。

但他的脸色已经足够不像活人,这灰败已微不足道,转瞬即逝,像是流走的沙。

“不如你。”威名传遍四方的大司主语调僵冷,却难得显得平心静气,不带一点讥讽。

曲砚浓反而诧异。

她印象中,徐箜怀总是犯轴,她见到他道心蒙尘走火入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既然徐箜怀钻了牛角尖,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在她面前服输?

“我还以为,”她浅淡的语调里带着一点诧异,像撒在清水里的细盐,看似不多,一尝便知,“你永远不会在我面前认输。”

徐箜怀青黑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不如就是不如,我没有必要否认事实。”他冷冷地说。

他这副姿态要是真的,道心镜也许一粒尘灰也不染。

曲砚浓的诧异更甚。

她琢磨了一会儿,摘下挂在素白道袍上的金色宫铃,随手递到徐箜怀面前。

“这东西的主人,你认识吗?”她随意地问。

徐箜怀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臭。

“原来你知道。”他说。

曲砚浓拈着那只宫铃,收回到眼前,“你果然认识卫芳衡。”

卫芳衡在上清宗那么多年,当然不止一身道袍,怎么偏偏就这一身保留了千年?

这身素白道袍对卫芳衡来说,一定有特别的含义。

算算年纪,卫芳衡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徐箜怀建立獬豸堂的时候。

卫芳衡和徐箜怀认识,甚至曾经是同伴,这事曲砚浓从来没听卫芳衡说起过,但她如此轻易地猜到真相,也并没感到多么意外。

可——

“我知道什么?”她淡淡地问。

徐箜怀骤然不言语。

“我知道什么?”曲砚浓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调平平的,没有一点焦急、逼迫的意味,可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敲在人心口。

“徐箜怀,说话。”

像是坚硬盔甲被锤得粉碎,徐箜怀僵冷木然的神情崩解,他用力地直起身,指骨扣紧阑干,撑起佝偻的身躯,“你赢了,你赢得彻彻底底,你赢得毫不费力,甚至不以为意——你还要我承认什么?”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青黑的脸褪去冷淡严肃的表情,只剩下惨败,“卫芳衡见了你,再也没想过留在上清宗。”

徐箜怀本不该承认的。

执着一千年,只因憋着一口气,想担负起上清石麟的责任,不叫她看扁上清宗,执着得道心镜上都布满尘灰,他完全不该这样轻易承认的。

可他已力竭。

云泥已分。

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解决的危机,在她手中翻掌可灭;从前追随信任他、誓要与他一同坚守獬豸堂到最后的同门后辈,最终也转身走向她,守她到地老天荒,数百年不变,久到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记得这素白道袍和金色宫铃的来历。

很久以前,卫芳衡守在獬豸堂里,而不是知妄宫里。

“大司主,獬豸堂很好,我一直把这里当我的家。”卫芳衡离开上清宗的那一天,对他说,“可家的外面,有江河湖海。”

她们都选择奔向江河湖海。

他望着曲砚浓手中的金色宫铃,忽然说,“卫芳衡是卫朝荣的同族后辈,我没猜错吧?”

曲砚浓手中的金色宫铃突兀地摇响了一瞬。

她竟没拿稳它。

“卫朝荣”这个名字竟然会出现在徐箜怀的口中。

她竟从来没想到。

“你认识他?”曲砚浓定定地望着徐箜怀。

徐箜怀没有立刻回答。

他歪歪地靠在阑干上,好似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耗尽了力气,让他微微喘了口气,语调冰凉凉的,似乎哂笑,又很复杂,“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