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溟吹浪(十四)(第2/3页)
“我也忘了。”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大概是在我成为魔修以前吧。”
曲砚浓听他这么说,神容一怔,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很快又挪开。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久到他也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忽然听见她于寂静中开口,“我成为魔修的时候,还来不及学些什么。”
卫朝荣于是也愣神。
其实她在仙魔之中都挺有名,在卫朝荣伪装魔修潜入魔域之前,当他还在牧山宗夜以继日地练刀,他便听说过曲砚浓的名字。
他还记得,当他在牧山宗的时候,师父将他从一对凡人夫妇那里抱回抚养,对他寄予厚望,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刀法,不许他贪玩躲懒,也不让他和其他同门一起玩耍,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练刀。
他和同门交集很少,没什么交情,路上遇见了,也只是淡淡地点头,擦肩而过。
有一天他练完刀,踏着夜色,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回屋舍,路过练功台,望见晦暗的夜空下,高台上燃起一簇明媚的篝火,十来个面熟的同门坐在篝火边,欢声笑语,谈天说地。
卫朝荣一向是个很专注的人,师父让他练刀他就一门心思练刀,师父让他努力振兴牧山宗,他就无怨无悔在魔门蛰伏了数十年,再后来,他心甘情愿地坠入情网,也就一厢情愿地为她生、为她死。
看到同门们在篝火边谈笑,而他孤身一人练刀,他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记住了远远传来的失真的一句:他们说起了七年前覆灭的医道世家曲家,还有曲家那个被碧峡魔修带走的可怜孤女。
十年之后,传闻里的角色就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眉眼凌然又动人,一点也不可怜,却让他仓皇失措。
“世间的道法,大多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就算是仙魔对立,道法终归如一。”卫朝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她这样骄傲的修士来说,安慰和同情大约是一种羞辱,他定定地说,“想了解,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他原以为曲砚浓要嗤笑这话语里的天真,毕竟她才是真的命途多舛的那个人,旁人怎么能理解她的苦厄?
可她没有。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好像根本没打算提这件事,下一句就跳回了原来的话题,“是书里写的吗?你记得是哪本书吗?”
卫朝荣有时候搞不懂她的心思。
他搞不明白她刚才还在感叹身世飘零,等到他拐弯抹角地安慰了她,她为什么又不提了?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去回忆那个传闻出自哪本典籍,却也记不得了,自觉窘迫极了,强装着神色冷淡从容,说:记不得了。
可等到他们分别后,他遍寻典籍,花了好几年功夫把那个传闻从典籍里找到。
告诉她的时候,她已忘了这事,被他勾起兴趣,说她会去看,然而卫朝荣等了又等,再没等到下文。
他那时才终于明白过来,曲砚浓感兴趣的是有趣和有用的东西,那本典籍诘屈聱牙,大多是对修行无用的诠释,她不爱看。
后来他回到上清宗,被闲置冷待,常常待在藏书阁里,流连于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每每路过藏书阁的时候,总想起她。
她不喜欢浪费时间在诘屈聱牙的典籍上,只想看典籍里零星记载的有趣传闻,他看完了说给她听也是一样的。
偶尔再相逢,他有说不完的典故。
她问:你在上清宗吃了多少古籍孤本?难道你们上清宗就这么注重文识?
他怔然,有一瞬心脏狂跳。
一个受宗门看重的金丹修士当然不会有太多时间埋首残篇。
可还没等他开口,她便挑着眉,朝他故作傲慢地一点头:知道你有本事,在哪都混得开,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吧?
她盯着他看,是笑语,眼里有甜蜜、有笑意、有揶揄,还有点酸。
不管有多少尔虞我诈、复杂情愫,她都对他有点骄傲,认定人心沟壑在他面前不过是一道小小的门槛,抬抬脚就能迈过去。
他是她看上的人,是她嫉妒又玩弄的对象,也是她的骄傲。
卫朝荣忽然哑了声。
他说不出话,真相压在喉头,沉得他张不开口。
她还在笑盈盈地望着他,也许还有点酸,但绝无半点不认可。
他该怎么和她说,无论受到多少魔修的追杀,无论如何重拾仙修的身份,在仙修的眼中,他永远也无法摆脱“魔修”这个标签?
荒诞和虚荣成了最后赢家。
“我看书比较多。”他最终艰涩地开口,极近简短,“我喜欢读古籍经义。”
卫朝荣就这么成了“藏书阁里的那个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