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谋事(四)
乐无涯还想再说点什么,眉心一动,先停话不语,引着他一路向内走去。
项知节:“是,先进去罢。外面……”
“人多眼杂”四字还未出口,乐无涯却打断了他,顺手捻了捻他的衣裳厚度:“你啊你,都不知道聪明在哪儿了,外头风凉,穿件单衣就来。你是专程来病给我看的?”
项知节挨了这一顿训,愣了半晌,不由得望着他笑起来。
他向来含蓄内敛,笑起来却是生动明快,乖巧得不可尽言。
乐无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到我这么高兴?”
项知节低下头来,极力模仿小时候温驯少言的模样:“高兴。”
他临出门前,将外袍脱在了客栈,这种小事就不必言说了。
项知节想,反正老师再聪明,也从来不在这种事上聪明。
他需要一个启蒙教师。
乐无涯不知道他在背地里怎么讲自己的坏话,牵着他往里进:“来,我让你更高兴!”
……
牧嘉志一路护送,眼见这二人亲密挽手,并肩而入,方才如释重负。
另一名守门衙役轻声唤道:“牧通判。”
牧嘉志不喜表功露脸,将人护送到衙,便算功成身退,简单吩咐了一句“好好办差”便掉头离开。
“大人,那位是什么人啊?”衙役作出一副好奇模样,压低声音,“模样清俊得很啊。”
牧嘉志:“……”
自己近来是太好性儿了吗?
这帮人竟然敢上头上脸,跑他这里来刺探消息了?
牧嘉志睨了他一眼。
衙役自知失言,顿时悚然,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在牧嘉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珠左转右转,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
牧嘉志无声无息地转头离去。
走出十步开外,他静静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衙役的背影。
那衙役一无觉察,只顾着盘算自己的小心思。
恰在这时,訾永寿自外头办差归来,与牧嘉志打了个照面,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温和微笑。
他们自从分开来后,关系反倒比以前自然许多。
訾永寿不再像以前那般,在他跟前束手束脚、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简而言之,他意外地找回了先前和牧嘉志同窗时的自在感觉——虽仍是尊卑有别,一官一吏,但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牧嘉志跨前一步,不回头地向后一指:“看准那个人。他太关注闻人知府的动向。”
訾永寿一愣,越过他的肩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眼往下一敛:“知道了。”
这对昔日的搭档刚一碰面,就各自分开,各做各事。
无需多言。
……
秋日,衙中的桂花树热热闹闹地开出花来,昨夜下了一场秋雨,添了一遍秋凉,地上更是铺了灿烂的黄金屑,乍一看上去,像是条漂亮柔软的锦缎毯子。
乐无涯正在研究项知节的胸口:“这儿怎会出问题?”
从他鼻腔中扑洒出的热气,落在项知节只穿了一层偏薄外套的胸口。
项知节没有动弹,垂下目光,注视着乐无涯的发冠。
乐无涯问他:“发作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儿?”
项知节想了一想:“跳得很快。喘不过气。”
乐无涯将手掌抵在他的胸口,左手掩住自己的胸口,皱眉倾听了一会儿:“现在这样算快吗?”
项知节柔和道:“不算。”
乐无涯大概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纠起了眉头:“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平白添了这么个症候?”
项知节眼前掠过那个寒冷彻骨的雪夜。
他垂下眼睫:“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乐无涯揶揄他:“知道是人之常情,还非得拉我回来作甚?”
“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
“因为是你,就不一样。”
乐无涯愣了半晌,笑道:“好这张嘴啊。小时候不顶用,合着是等着长大再派用场呢。”
项知节:“很管用吗?”
他脑袋轻轻挨了一下推:“少贫嘴。把你那颗心管好了,别乱跳,跟你说正经事儿!”
和小六谈天,就不必那么拘束了。
乐无涯盘着腿,和这位同谋交代了自己要在桐州府办的大事。
他要如何以行商为切入口,破解桐州倭寇横行、却无从治理的困局。
项知节认真倾听时,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乐无涯对面桌案上一笔一笔书写着,似是在梳理记录乐无涯的思路。
待乐无涯讲述完毕,他认真提问:“事若成,自然是好。可若对方避其锋芒,绕开孝淑姐姐的船队,或是一不做二不休,伤了孝淑姐姐安危,又该如何?”
“你担心得不无道理。”乐无涯托腮道,“不过,你跳过了最要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