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横行(二)(第3/4页)
乐无涯从他手里接过一本泛黄的账本。
老僧语调很轻很柔:“这是贫僧过去的账本。贫僧未出家前,习惯将账目各制一份,用以避税。这是真账本,没留在公中,被我放在家里,藏了起来。”
乐无涯翻开账本,只见其中还夹着质地发脆的几张鉴别证明。
他谨慎地捻起一角细看,发现上面居然有着几张盖着官印的、鉴定了那涉案字画实为真迹的证明。
见到乐无涯的动作,老僧便道:“每幅字画,我都会聘请名师鉴定,开具证明,以抬身价。”
说着,老僧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贫僧当年身陷狱中,已知被人谋算,就算拿出此物作为凭证,我被捏在官府手中,张同知仍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逃出后,我冒死偷偷回了一趟家,发现账本和证明并没有被查抄,便带了出来。贫僧将这证物藏匿多年,未曾示人,非为贪生,实因深知世间公道,有时难求。今日施主愿为贫僧伸冤,贫僧感激不尽。”
乐无涯张嘴想要说话,却被风呛得咳嗽了几声。
这不影响他和当年一样残忍地直言不讳:“孤证不立。只这一份账本,几张证明,不能说明什么。”
老僧苦笑一声:“那也无妨了。此案一旦重提,必再掀腥风血雨……”
然而,说至此处,他昏花的老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愤,语气陡然沉重:“但……当年我全家蒙冤,惨遭屠戮,我侥幸逃生,却如孤魂野鬼,无处可依。佛门清净,本是我避世之所,然每夜诵经,心中愤恨实难平复。佛曰‘众生皆苦’,可这苦,为何偏偏落在我一家头上?佛曰‘因果报应’,可这报应,为何迟迟不至?”
寒风掠枝而过,乐无涯裹紧了大氅,沉默不语。
同时,他在微微发花的余光中,瞥见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小沙弥。
老僧自知抱怨无用,长叹一声,语气渐缓,似在自省:“贫僧深知,嗔恨之心,乃修行大忌。若此案得雪,贫僧愿以此功德,回向给我那无辜惨死的家人,愿他们早登极乐,永脱苦海。倘若终不得雪,那也是天意注定,贫僧无悔。”
乐无涯对过去的饶高明、如今的了缘禅师行了一礼,唱了一喏,随即脱下大氅,将这脆弱的陈年证物包裹了几层,向那几个小沙弥的藏身处走去。
……
讲述中,乐无涯略去了自己的存在。
听完了这个故事,张凯抚掌道:“大人说起故事来,真是跌宕起伏,该当去说书,到时候,在下便可真心捧场了。然而,此事涉及在下叔父清誉,恕在下不能附和。”
乐无涯兴致勃勃地同他打太极:“能娱孟安兄之听,也是一桩美事。”
“这故事中有些不尽不实之处。譬如,虞景交战,是天定十年至十二年之事;彼时大人,正如当年在黄州时的在下,不过总角年纪,怎能将往事知晓得如此详细?”
乐无涯回道:“事情发在南亭左近,我为南亭县令时,经常四下走动,爱听些有趣的民间故事。”
“那便奇了。大人怎会将民间故事当真,轻信一个杀人如麻的山匪?匪患之言,岂能作信?”
“故事虽是故事,但总有其源头。”乐无涯道,“一个西南的土匪,却深知北方之事,且其所述时间,恰与贵叔父在黄州就职之事相合,不得不叫我好奇,于是我便深访了一番……得了些有趣的情报。”
张凯压住满心沸腾的火焰,无奈地轻叹一声:“先不论真假,大人拿着情报登门拜访,必是对在下有所求吧。”
“孟安兄,天大的冤枉啊。”乐无涯巧笑道,“我说了,我是来送‘见面礼’的。”
“那栾玉桥背着孟安兄,私自高价收购布料,扰乱市场,实在讨厌。他这样与我作对,早晚是要倒霉的,孟安兄何必沾他的身,平白惹上一身腥臊呢?栾玉桥家财万贯,已经养得脑满肠肥,已分不清桐州之主究竟是谁了,我若弄倒了他,所得与孟安兄三七分成。我三,你七。到时,孟安兄得利,我得一个整顿商场、肃清不良的美名,百姓得了实惠,岂不是三全其美?”
张凯:“……”
不知为何,他始终有种被狐狸精诓骗的感觉。
“您家有万千良田,到头来不过是求个钱谷盈仓,阖家太平,为何非扒着一个不知进退、不识好歹的栾玉桥不放?”乐无涯侃侃而谈,“不是我说嘴,我这人脾气是天下第一好的,但最讨厌别人让我难做。栾玉桥驳了我的面子,非要和我扶持的人对着干,就得付出点代价。栾玉桥背靠着孟安兄,有你撑腰,我本该一并整顿,可我与孟安兄一见如故,实不忍伤之,才有这一番提醒啊。”
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