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风起(六)

项知节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给乐无涯麾下府兵的祖父贺寿。

因此,他轻车熟路,一路长驱而入,并无拦阻。

叫他略感讶异的是,这青天白日里,老师在自己家中,前后竟足足设置了三道暗哨。

不过,那些暗哨一来瞧他脸熟,知道他曾与老师同进同出,二来见他和华容打了招呼,知道他是过了明路的,便一个都不曾露面,各自静静蛰伏着。

项知节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听到的关于桐州近来的种种传闻,想,老师肯惜身惜命,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怀揣着这么一点隐秘的欢喜,来到乐无涯所居院中时,项知节不由步伐一滞。

院中花树新芽点点,风动纤枝,在隔空送来阵阵草叶芬芳的同时,也送来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

二丫一条狗占据了整条空荡的回廊,颇有一犬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眼见有外人到访,它立即灵巧地跳起身来,优雅又威风地抖了抖一身漂亮的黑毛,权作示警。

但见来人是熟人,它又趴了下去,继续拨拉瓜子嗑。

项知节沉默片刻,无声地走到门前,拍一拍狗脑袋,向院外一指。

二丫抬起水润润的大眼睛,瞥他一眼,露出了些“真麻烦”的无奈神情,旋即自觉主动地叼着乐无涯特地给它编的瓜子竹篮,撒开步子,颠颠地来到院中树下的阴影中,惬意卧倒。

……

一墙之隔的房内,乐无涯既烦且燥,上身寝衣从腰腹处一路直卷到了胸口位置。

他仰面卧在凌乱的被褥中,胸膛不耐地一起一伏。

他武能开硬弓,文能编竹篮,但是由于上辈子伤了身子,大夫特地嘱咐他少行私隐之事,免得着凉受风,以至于手艺废弛多年,直到用时方恨少。

乐无涯实在打发不动自己,索性用双腿夹靠着凉阴阴的被子,咬牙缓缓摩挲,不住发出细细的低吟,期望着能借着这一点清凉,把这桩麻烦事速速糊弄过去。

他心绪混乱无比,以至于忽略了外间的脚步声,直到床边窗棂上自外响起了礼貌的叩击声,方才如梦初醒。

乐无涯骤然起身,狩猎似的转向窗前,顺手将被子往上一扯,掩到了胸口位置。

项知节神色恬静地推开了未闭紧的窗户,提醒道:“老师,低声些。”

他还想要解释,自己非是有意窃听,只是怕引起旁人注意而已。

但在乐无涯那鹰隼似的凌厉目光与他隔空相接时,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项知节的脊背一路上行,将他生生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看清来者何人,乐无涯那种带着些杀意的野性神情被他收了个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明快惊喜的笑容:“……小六?”

项知节的指尖扣在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窗棂边,在剧烈的视觉刺激中,膝盖微微发软。

看清来者是谁后,乐无涯卸下了戒备之余,脸颊又忍不住泛起了一点红晕,低低咳嗽一声,努力挺直了腰背。

他与小凤凰竹马竹马,打从襁褓里就认识,什么下河摸鱼、温泉沐浴、搂肩骑脖,友人间最亲近的事情都做尽做绝了,想矜持都矜持不起来。

小七则是专挑着自己狼狈的时候出现,把他的倒霉相一点不剩地看了个遍。

至于来得最晚的闻人约……

那更是亲密无间到干脆共用了同一个身体,在他原本的躯壳中度过了一段不分你我的时光,以至于他对闻人约的肢体接触,都不甚在意——这本就是他的身体,即使是搂搂抱抱也不打紧,就当是闻人约在抒发思乡之情了。

如此论起来,只有在项知节跟前,他才端得起一点身为人师的堂皇架子。

乐无涯一面悄悄在被中整理里衣,一面一本正经地道:“来了?”

项知节:“来了。”

他目光下移,神情是看淡一切欲·望的中正平和:“老师,身子不舒服?”

乐无涯喉头发痒,忍不住又咳嗽一声:“都二十三了,别装傻啊。”

“二十四了。”项知节纠正过他后,无辜地抿一抿嘴,“老师,我本无意打扰,想让老师静静打发了再说。可我此次来桐州确有要事相商,刚刚遇见华容,便请他去找牧通判来府上议事了,实在不知……牧通判几时能到。”

乐无涯:“……”

他拿了个枕头砸了过去:“要死啊你!”

他动作太大,惹得情动,刚丢完枕头,就抓住靠近大腿位置的被子,“咝”地抽了一口冷气。

眼看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牧通判那个老古板又随时会来,乐无涯只好恨恨地一捶被子:“进来!”

项知节怀抱着枕头,低眉顺眼:“老师,这不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