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风起(五)
张凯若是知道桐州乡绅们竟开始如此揣度他,怕是要点一首《窦娥冤》听听了。
他那是不想动吗?
他是不敢动!
张家祖上确实阔过。
大学士张燮荣华一生,为国尽忠,致仕后终老林泉,还不忘扶持子孙。
他全情栽培的张峤、张粤二子,全都在春秋鼎盛时踏入了官场,又为后代置下了无数良田豪宅,身为祖宗,可谓是尽善尽美了。
美中不足的是,张燮子嗣缘薄,一生奋斗下来,也只得了这么两个儿子。
长子张峤本来有着无量的前途,刚登科及第不久,便被委以重任,随同钦差前往黄泛灾区赈灾,谁想天不假年,刚到不久,他就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夺去了性命。
这就导致,捧着太常寺卿这个铁饭碗的张粤,已是他张家唯一的指望了。
先前,张凯居安忘危,还美滋滋地觉得,祖父子嗣虽说单薄了些,可少了那些叔伯姑姨分家产,自己这一房分得的钱,足够他躺在功劳簿上做寓公,无所事事地吃用三辈子了。
可自从闻人知府登门后,张凯的这份从容便被打了个荡然无存。
细细盘算过后,他骇然发现,若是叔父一朝倒了台,自己立即会变成一只无依无靠的肥羊。
到那时,他怕是连这份丰厚的家产都保不住!
于是,他偃旗息鼓地安静了下来,成日里竖着两只耳朵,只等着叔父把那件麻烦旧事的首尾了结清楚后,再采取行动。
可惜,自从和叔父密切联系了一段时日,上京那边便再无消息递来。
张凯左盼右望,始终不得,只得一边嫖宿戏子,以纾苦闷,一边心神不宁地等待结果。
这段时日里,他的耳朵里已塞满了知府老爷四处剿匪的信息。
这不得不让他疑心,自己是跌入了什么陷阱里了。
然而,他手下的席爷等一干“倭寇”,却没有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清洗中受到任何损失。
这到底是闻人明恪有意与他交好,所以高抬了贵手,还是刻意放过了他的人,好挑拨他与其他乡绅的关系,尚未可知,但这其中透露出的些许蛛丝马迹,已经足够让张凯悚然生惊。
原因无他。
倭寇势力盘根错节,彼此纠缠,大多数是不分你我的。
闻人明恪手头的情报网到底是有多么强悍,才能如此精确地把席爷和其他匪寇区分开来?
……张凯不敢细想下去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更加不敢明火执仗地和知府大人叫板,索性把大门一闭,作醉生梦死状,成日里传戏来听,借着这一出一进的功夫,才敢向外递信,叫席爷及其手下,在这段非常时日里万勿生事,同时还要暗暗收拢那些流落在外的流寇,为己所用。
上京情况不明,实在是叫人悬心。
他得做好两手准备才是。
……
在张凯朝思暮想的上京之中,昭明殿内,项知允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有些昏眩,讷讷唤道:“父皇?……”
项铮翻阅着呈上的案卷,平静道:“此案交予小六主审,你可有异议?”
项知允来不及说话,身侧的项知节便温言道:“多谢父皇信任。然而刑部素来由五哥管理,因着知节不熟庶务,极有可能迁延破案时日,可否依旧请五哥主理?知节在旁襄助即可。”
这番话说得极是恳切,且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可谓情理兼顾。
但项铮连头也不曾抬起:“你尽管去办就是。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违抗皇命,迁延破案时日?”
这一句话,让项知允腿脚一软。
项知节似是无奈,恭敬行礼道:“是。知节领命。”
“下去忙吧。”项铮道,“小五留下。”
待项知节退下,项铮方才放下手中奏折,自上而下地审视着项知允:“知道为何不叫你主审此案吗?”
项知允咬紧牙关:“因为儿臣……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他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挑得太明。
“辜负期望”,可以说是他能力不足,也可以说是他不该将此案当众揭开。
他想先探一探父皇的话风再说。
不过,项铮并不说话。
他宛如一座高大而冰冷的山岳,静静望着匍匐在他身前、已近而立之年、却仍像个犯错小孩一样战战兢兢的儿子。
他不答、不语,只是注视着项知允,显然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等待他重说一遍。
笼罩在这样如渊般的深沉目光下,项知允浑身宛如针刺般难受,神情惶恐,亦有不甘。
他知道自己在此事中掺杂了私心,被父皇迁怒,是情理之中。
可同样是居心不良,父皇又凭什么把差事派给小六?
他就很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