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青云(一)(第5/6页)

这些日子,他们过得格外清苦,今日算是命好,撞上了头大肥羊。

待把船摇到江心,老船夫忽然抄起船桨,面无表情地照着张凯后脑狠狠一击。

年轻的则抽出短刀,寒光闪过,詹管家喉头已绽开一朵血花。

小詹管家惊惶不已,刚要呼救,一把倭刀便搠穿了他的心窝。

詹家父子二人穿着朴素,无甚油水,而张凯衣着富贵,身上还有不少零碎的好物件,还值得细细搜刮一番。

于是,两个渔匪搬出压舱石来,先拿麻绳缒住詹嘉父子二人的脚腕,动作麻利地将他们的尸身沉入河中。

二人边忙碌,边聊着闲话:“哎,席爷要在,这点子硬货早换成真金白银了。”

“您还惦记席爷呢?早不知烂在哪里了!”年轻的船夫啐了一口,“销甚鸟赃!有这三箱宝贝,够咱们去临州逍遥了。那知府老爷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别处去!”

二人聊得火热,全然不曾留意,张凯在剧痛和晕眩中醒转了过来,咬着牙关,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夜间江水直如千万钢针,瞬间寒透了他的骨髓。

这位养尊处优的张大员外,像是一片枯叶,在漩涡和暗涌中载浮载沉。

一个浪头打来,他转眼成了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徒留二匪立在船头,懊丧捶胸跌足不止。

张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了。

他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如此皮肉苦楚?

他满心皆是奇痛,还未睁眼,就流下了一颗老大的泪珠。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队行路的客商。

原来他那一身上好的织锦袍服,在浸水后成了天然的浮囊,竟保着他在江面之上漂流数里,直到被江边浅滩拦住,又被客商们七手八脚地捞了起来,不然张凯此命休矣。

客商们不识张凯,询问他的来处和姓名。

张凯心神恐慌,嘴唇颤抖,无论旁人问什么,一概推说不知。

见他们这边闹腾得很,与他们同宿江边的一个戏班子也被惊动了。

一个相貌俊俏的小男旦溜溜达达地走了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烧饼。

他本是跑来瞧个热闹,却不期然地和浑身湿透的张凯对视了。

小男旦吃惊道:“哎,你不是——”

张凯悚然抬头,瞳孔骤缩。

见他如此变颜失色,小男旦及时地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行路客商们见张凯一味地不说话,看上去也不似痴傻之人,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警惕,疑心此人是什么身份见不得光的逃犯。

见他已无性命之忧,大家便各自散去休息,只留下小男旦一人还留在他身旁。

小男旦犹豫着问道:“张员外?是您吗?”

张凯低下头去,抱紧膝盖,默不作声。

这小男旦,那日被张凯请去家中唱戏,想掐个尖、卖个好,谁想正撞上张凯心气儿不顺,将他生生骂下了台去,现了个大眼。

如今,见到张凯落魄至此,他心里小小地痛快了一瞬。

也只一瞬而已。

班主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命是天定的,技艺是自己的。”

“……总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好,犯了错,被一脚蹬下来,现了原形,连个活命的本事都没有。”

张凯面皮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皮下爬行。

他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蜷缩进去。

他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钱没了,文牒没了,叔父不中用了,两个姓詹的忠信之人生死不明——大概也没什么生还的希望了。

那个家……他的家……

此处看起来已非桐州地界,除非他乞……乞讨……

那两个字,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正在他心生绝望、一颗心往黑沉沉的死渊里不断堕去时,张凯的掌心里被沉甸甸地塞进了一样东西。

小男旦把自己的烧饼递到他手里,说:“吃一点吧。”

吃饱了,好回家。

这一瞬间,张凯听见自己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断掉了。

见张凯痴傻了似的瞧着那只被咬出了几个牙印的烧饼,小男旦想,有钱人落魄了,也是人,也可怜。

但他今夜的口粮,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只烧饼而已,因此他的善心和感喟都很是有限。

小男旦站起身来,向回走去。

谁料刚走出几步,一声绝望的嚎叫骤然从他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加脚软,险些趴倒在地。

他见鬼似的回过头去,只见张凯又发出了一声狂叫,扬手把那只烧饼抛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小男旦:“……”

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