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破局(四)

谁也没料到仲飘萍会来这么一手。

公堂内一片死寂,堂外百姓的议论声却渐渐沸腾起来。

太爷是个好的,官声向来不错,可老百姓又不是瞎子,仲飘萍显然不像是刁民,问一答一,老老实实,怎么就闹到要上大刑的地步了?

在百姓们已经开始议论“阿顺是不是太爷相好,太爷给相好的出气”时,师爷率先坐不住了。

他素来敬重周文昌,甚至比周文昌本人更爱重他的官誉。

眼见舆论情势不妙,他忙压低声音,主动献策:“太爷,这个……这人性子太过刚烈,可就这么匆匆退堂,难免贻人口实,恐非良策。不如,咱们换个案子审?”

在他看来,昨天那个上门讹诈、结果被老板娘砸了脑袋的家伙就挺好。

从被抓到入狱,他始终萎靡不振,闷不吭声,连一声抗辩也无,想必是自知有罪。

况且,哪个做小本生意的没遇到过几个讹诈犯?

正好拿他出来,在百姓们跟前立立威也是好的。

周文昌打心底地不愿明审此案。

汪承前往绸缎铺打探游二的情形,确实像御史所为。

此事最好是私下里解决,才最为稳妥和体面。

可眼下,五个神秘的上京来客已经在他丹绥县牢里喜相逢了。

方才拎上堂的两个,一个颇有底气,另一个穷横得要死,真敢把自己的脑袋往公案上撞。

剩下的三个,犯下的全是小罪。

倘使他们真是几个倒霉的过路客还自罢了,若真是御史,继续羁押不审,是他这个做县令的办事拖延;真提出来审,万一他们当堂亮明身份,那周文昌便要直面“为何朝廷御史一进丹绥便花样入狱”的问题了。

……横竖要糟,不过早晚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周文昌已无暇细思。

他凝眉片刻,冷声道:“传。”

拖延的意义已经不大。

小连山矿工已尽数殒命,牛三奇的尸身也被拉了回来,暂存冰室。

与其他矿工一样,他满身泥污,脑袋同样是被钝物击打过,头破血流,颅骨凹陷,和其他被飞石所伤的矿工相比,看不出半分区别。

与其把这帮可疑的烫手山芋关在牢里,不如速战速决的好。

就算他们真是御史,且当堂亮出身份,他也不过是折几分颜面罢了。

毕竟事发时,他正在小连山下主持救灾,人非他亲手所抓,届时只称巧合、恭谨赔礼便是。

思及此,周文昌心绪稍定。

他翻阅着游二媳妇递来的状纸时,衙役已将汪承带至堂前。

看样子,汪承的确是虚弱万分,跪倒在地,颤颤地行了个礼,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

照他这个精神状态,怕是直接认罪也不稀奇。

周文昌将他罪状简单道来,旋即问道:“汪承,你有何话讲?”

汪承伏地一礼,道:“回大人,草民确有话讲。”

言罢,他勉力抬起了头,弱声弱气道:“大人,游记绸缎铺的人不曾到堂吗?他们若不到堂,于流程不符,草民不敢画押。”

周文昌早差人去绸缎铺提了人证来。

游二媳妇诬陷了旁人,正是心虚气短的时候,自是不愿上堂对质,便推说身子不爽,只打发了两个得力伙计前来。

那两人不明就里,自上堂去,一个年轻些的还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一见汪承,便冲他啐了一口。

汪承扭过头去,静静看了他一眼。

周文昌厉声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在那年轻伙计跪下认错前,汪承垂首道:“大人,可以先请此人下去吗?我不敢和此人对质。”

说罢,他指了指那个啐他的人。

周文昌脸色微微一变。

他隐隐发现,汪承似乎不那么好对付。

而且,他说话时的咬字不再似刚上堂一般孱弱,竟是恢复了三分元气。

他有心否决:“有话直说便是,本官自会秉公而断。”

汪承眨一眨眼睛,本想着继续晓之以理。

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了闻人大人。

福至心灵间,他无比自然地学起了乐无涯的语气:“草民素闻大人有‘周青天’之名,自是万分信赖大人明断,只求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清白……只是……只是小人自幼胆小,方才被这位壮士当堂唾面,实是五内俱焚,惊惧不已……”

他说了这一大篇话,便虚弱地抬手扶住受伤的额头,声音愈发羸弱可怜:

“若此时与他当堂对质,他言语激烈,小人惊惧之下,只怕思绪混乱、言语颠倒,反倒耽误了大人审案……草民斗胆,恳请大人垂怜。可否……可否请大人恩准,将此人先带下去,分开问话?一则免得小人惊惧失态,有辱观瞻;二则,小人听闻‘兼听则明’,分开细问,或可更助大人辨明是非……小人绝无他意,只为大人能顺利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