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故(第19/20页)
她想对桑小萍说:“女人,今晚我想和你一起在德令哈的草原上饮酒,头上是浩瀚星空,脚下是苍茫大地,我们不醉不归。”
她大义凛然地对他一笑,转身要走。她感觉自己脚步不稳,略有踉跄,她立刻命令自己,快出去,有尊严地走出去。可是形势再次峰回路转,他站起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今晚可以请你吃个饭吗?相识一场也不容易,你既然要走,今晚就算是为你饯行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他说:“很久没有好好喝过酒了,你今晚想喝点酒吗?我们不醉不归。”他像是看到了她透明的身体里正游动着的那条未发出去的短信,一瞬间她几乎泪下。
她给王发财发短信说今晚不要来接她,她要和朋友一起去吃饭。然后她坐上王进的车,他带着她去了一个偏僻的饭店吃饭。他说:“这儿人不多,清静,但有几个菜做得极好吃。”喝下几杯酒后,她开始和他说:“我有个好朋友叫桑小萍,我们酒量都不好,但我总幻想着能和她一起来大草原,在星光之下,两个人彻夜聊天喝到烂醉就睡在篝火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再没有见过面。现在她要是也在该多好,不过她还是不在的好,她要是坐在我们身边,喝上几杯她肯定要流着泪对你说:‘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她是见我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就想把我赶紧托付出去,唯恐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可是,这世上只有她是真的心疼我。”
他却狡猾地避开她的话题,开始讲他年轻时候创业的艰难,讲他这么多年里怎么维系着这样一个小公司,然后又讲起了他的外孙女。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讲起他的外孙女。他讲得眉飞色舞,忽然之间就复原为一个真正的慈祥的外公了。他是想刻意提醒她什么?她冷笑一声,又喝下去一杯酒。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说着话,喝着酒,渐渐地都有些喝多了。他眼睛血红,忽然伸出一根指头僵硬地指着她说:“不管你以后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都会觉得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最优秀的。”她的泪哗地就下来了,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嘴唇在哆嗦,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了,可是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明天她就不会再见到这个男人了。她心里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这恐惧几乎可以把她整个吞噬。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勒住它的缰绳,她听见自己的嘴唇里吐出了那几个可怕的字:“你喜欢过我吗?”
天哪,她为什么要如此可怜又如此可怕?她为什么见一个男人就想求证:“你喜欢我吗?难道我就不值得你喜欢吗?”他的回答,她不用听就能想到。果然,他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当然喜欢。”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前所未有的厌倦、前所未有的自我唾弃。
她猛地起身,一阵头晕,她确实喝多了。她喃喃地说:“我该走了,我该回去了。”他摇着酒瓶说:“还有这么多,喝完了,再喝一点。”她摇头,漫无目的地摇头,他还在挽留:“再喝点嘛,以后想和你喝酒也没有机会了。”她眼前又出现了那排礼物的魂魄,它们蹲在她面前,哭着喊着向她涌过来,要她带它们回家。她是多么委屈,同时又确定自己是多么下贱啊。她更剧烈地摇头,说:“我该走了,该走了。”他拉住她一条胳膊,试图留住她。她突然就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我要走,不要拦我。”
他提出开车送她回去,她没有反对,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他开着车,沿着一条寂静的马路慢慢往前走,好似这辆汽车在散步。前面有两盏路灯坏了,马路上拓下好茂密的一片阴影。车慢慢驶进了那片阴影,然后忽然停住了。
在一片金属般的寂静中,她忽然听见了自己陌生起来的声音,因为陌生显得加倍尖厉:“怎么了?”没有人回答。过了几秒钟,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她一惊,想要挣脱,他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了。她嘴里喊着:“你放开,再不放开我要报警了。”然而她的手并没有动,他的手也并没有停下。她感觉到她的全身开始融化,但是分明地,她心甘情愿接受这种融化,或者说,整个晚上她其实都在暗暗等待这份融化。她竟然一直等待着做他货真价实的情妇,即使他已经收回了所有送给她的礼物,收得片甲不留。
最后,在一片如杂乱电压的喘息声中,她再一次听见了自己鬼魅般的声音:“你喜欢我吗?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两个人穿好衣服后都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脸,都说要下车去透透气。王进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点起一支烟,顺便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来一支?”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她刚把那支烟点好,还没有送到嘴里就站在那里呆住了。前面不远处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他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尽管他周身躲在一片黑暗中,但她还是不费力地就认出来了,他是王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