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17/19页)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当然。
贩毒的时候,你能够赚多少钱?
他举起一只手在头颈后搓了搓。“老兄,你知道吗,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吧,我赚了大概有五百万的样子吧?”
但现在你连煤气的钱都付不起?
“是呀,”他说,语气一下子低沉了下去,“煤气都给掐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他是否想念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单单是提起这茬已经非常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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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在清理完盘子、折叠好桌椅之后,卡斯开始照着纸板夹上的名单点名:“艾佛瑞特!”……“迪麦卡斯!”……一个接着一个,那些流浪汉们一一站出来,领取一张薄薄的人造革床垫和一张羊毛毯子。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间隔几尺,铺好过夜的垫子。有些人随身带着装个人物品的塑料垃圾袋,有些人则除了身上的衣物之外一无所有。房间里冰寒彻骨,卡斯的声音在体育馆的上空回荡。大多数人保持着沉默,好像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开始直面眼前这残酷的事实:没有家,没有床,没有妻子和孩子的道别。
只有鼓风机在聒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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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之后,卡斯结束了他的工作。他站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前厅。体育馆里的灯光调暗了。人都躺下去睡觉了。
“记着,下次来,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卡斯说。
当然,没问题,我回答。我把手插进口袋,我的手臂和身躯都在发抖。我无法想象这些人在如此寒冷中如何能够睡得着。但他们别无选择,不睡这里,就得睡在屋顶或是被遗弃的车上。
我要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把一个笔记本忘在了亨利的办公室里。我走上楼梯,但他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上了。我又走下来。
出来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体育馆。我听见持续不断的鼓风机的嗡嗡声,朦朦胧胧看到那些裹着毯子躺下的人,有些人一动不动,有些人翻来覆去。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境,当时浮起的一个想法是,所有这些毯子下躺着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男人,每一个大男人都曾经是小孩子,每一个小孩子都曾经在他们妈妈的怀抱里,但现在,怀抱他们的只有这冰冷的体育馆地板,仿佛沦落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不禁又想到——就算他们过去的作为“不顺从”,如亨利所说——难道此情此景不会让上帝伤心吗?
出来的路上我还看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高大、孤单的身影。亨利牧师会在那里坐上几个小时,看护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直到守夜的人来上班。然后,他会穿上大外套,从边门离开,走回家。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我渴望赶紧回到自己温暖的床上。我推开门,外面开始下雪了,打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和欢乐走了一程;
她一路叽叽喳喳;
但分手时我一无所获
尽管她聒噪不停
我和悲伤走了一程,
她一路无语;
但是,哦!我学到了多少,
当她伴我同行。
——罗伯特·布朗宁·汉密尔顿
秋逝
“出事了。”
“大先生”的女儿吉拉尔打我的手机。如果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她是不可能打我的手机的。她说“大先生”的身体状况恶化了,可能是中风,也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他无法保持平衡,总是往右边倒。他认不出人,开始胡言乱语。
他进了医院,已经住了几天。他们在讨论“方案”。
那他是不是……?我问。
“我们也不知道,”她说。
我挂了她的电话,马上拨通了航空公司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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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大先生”家的时候,是星期天的早上。萨拉出来迎接我。“大先生”出院了,坐在起居室角落的一张躺椅上。
“你最好知道一下,”她说,声音变得轻下去,“他不是那么……”
我点点头。
“阿尔?”她招呼他,“你有客人。”
她说得很大声,而且很慢,我能够感到情况和以前有所不同。我走近“大先生”,他转过头,微微抬起下巴,挤出一点微笑,然后试图举起一只手,但也只能举到胸部的高度。
“啊,啊,”他努力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给裹在一条毯子里,身上穿一件法兰绒衬衫,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似的东西。
我凑近他,用我的脸庞擦了擦他的脸庞。
“哦……嗯……米奇,”他呢喃道。
你还好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这不是……,”他回答了一半,然后停住了。
这不是……?
他扮了个苦脸。
这不是你生命中最好的一天,是不是?我说。这真是一个蹩脚的幽默。
他试图露出笑容。
“不,”他说。“我的意思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