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10/11页)
波特掉过头来,把他的滑膛枪对准了麦肯。
“你要想扣扳机,”麦肯嚷道,“就要打准点。枪一响,就得准知道我死了;不然的话,我可要把你的睾丸打进你的喉咙!”他抽出了自己的武器。“现在,给我扔出窗口来!”
波特只犹豫了一下,接着就把滑膛枪的枪筒对准了自己——或者是想这么干。枪筒的长度造成了困难,而他又醉醺醺的,掉转不灵。这么折腾了一阵子,他突然发狂了。他把滑膛枪靠在窗台上,掏出阳物撒起尿来,尿水形成一条高高的弧线,冲着女人的头顶浇过来,弄得她们尖叫着在混乱中跑开,刚才的滑膛枪都没造成这种效果。这时麦肯搔着后脑勺,而弗雷迪却笑弯了腰。
波特搅得他们手足无措足有一个多小时:哆嗦、尖叫、威吓、撒尿,用这一切来表达对一个女人的乞求。
他如荷重负地大声哭泣着,随之是更多的尖叫。
“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大家。别这么慌慌张张的。你们这些女人啊。停止吧。别这么慌里慌张的。你们难道没看见我爱你们吗?我要为你们而死,为你们自杀。我是说我爱你们。我在跟你们讲哪。哦,上帝,发发慈悲吧。我要干什么呢?在这个操他妈的世界上我要干什么呢?”
泪水流下他的面颊。他用两臂把滑膛枪的枪身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枪身就是他终身乞求和寻找的女人。“给我一点痛恨吧,上帝,”他呜咽着说,“我哪一天都可以接受恨。可是不要给我爱吧。我再也接受不了爱了,上帝。我可拿不动了。就跟史密斯先生一样。他就是拿不动了。太沉了。耶稣,你知道的。你知道全部情况。是不是重啊?耶稣?爱重不重?你难道没看见吗,上帝?你自己的儿子拿不动它。要是爱杀死了他,你认为又会对我怎么样呢?嗯?嗯?”他又生起气来了。
“从那儿下来吧,黑鬼!”麦肯的声音仍然很大,不过有点声嘶力竭了。
“而你,你这个长不大的狒狒,”说着,他竭力要指向麦肯,“你最坏了。你该杀,你真的该杀。你懂得为什么吗?好吧,我来告诉你。我知道为什么。大家……”
波特在窗户里瘫倒在地,嘴里咕哝着“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就昏昏入睡了。他睡熟之后,滑膛枪从手中溜下来,磕磕碰碰地滚过屋顶,落到地面,响起一声爆炸,子弹嘶嘶地穿过一个看热闹的人的鞋,把路边停着的一辆喷漆剥落的“道吉”车的轮胎炸出一个洞。
“去给我收款。”麦肯说道。
“我?”弗雷迪问道,“万一他……”
“去给我收款。”
波特正鼾声大作。虽然外面响了一枪,又让人掏了口袋,他仍然像个婴儿一样沉睡不醒。
等到麦肯走出院子,太阳已经在面包公司的后面消失了。他感到又累又烦,沿着十五号路走着,经过了他的另一处房产,抬头一看,只见房子的剪影融在颤抖的暮霭之中。他的房产东一处西一处地在四外伸展开来,犹如一个个蹲伏着的鬼影,戴着风帽,露出眼睛。他不喜欢在这种光线中注视自己的房产。白天这些房子能够让人放心地看得一清二楚,可现在似乎一点都不属于他——事实上,他感到似乎这些房子彼此之间结成联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个既无财产又无土地的流浪汉。由于这种孤独感,他决定抄近路回非医生街,尽管这么一来,他得路过他妹妹的家。他相信在夜幕中走过她的门口是不会被她注意到的。他穿过一个院落,沿着一道篱笆走向宝贝街。派拉特就住在这条街上的一座狭窄的平房里。平房的地下室好像是升出地面,而不是深入地下的。她的房子里没电,因为她不想付电费,也没有煤气。晚上她和她女儿用蜡烛和煤油灯来照亮房间;她们用劈柴和煤来取暖做饭;从井里抽水,经过一条水管,流进厨房,再流进一个渗水池。她们的生活似乎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前进”无非是一个意味着沿街稍稍走远一点的字眼。
她的住房坐落在人行道之外八十英尺远,背后是四棵高大的松树。她把树上的松针用来作褥垫。看到松树,使他回想起她的嘴巴: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多么喜欢嚼松针啊!结果,即使在那时,她的嘴里就有一股树林的味道。整整十二年,她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在他们的母亲死了之后,在没有肌肉收缩和迅速流动的羊水的压力下,她自己挣扎着出了母亲的子宫。当年,兄妹相依为命,哥哥知道妹妹的肚皮上没有肚脐的凹坑,和后背一样光滑坚实。由于她没有肚脐,人们都相信,她不是通过正常渠道来到人间的,她从来没有在由结缔组织细管连上人类营养可靠源泉的那个温暖而有液体的地方躺着、浮动或生长过。麦肯知道情况并非如此,他当时在场。他看到了当他母亲的两条腿垂下去时接生婆的眼神,也听到了当胎儿自己从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毫无作为的血肉之洞中,身后拖着脐带和胞衣,头前脚后地一点点爬出来时接生婆的叫声——大家都以为小家伙已经死在肚子里了呢。不过,其余的事倒是真的。新生儿的脐带被剪断之后,剩下的残根就萎缩,脱落,一点没留下原来长过脐带的痕迹。当他这个小男孩照顾这婴儿妹妹时,他觉得这同一个人秃头一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到他十七岁时,和她无可挽回地分了手,开始踏上追求财富的道路,这会儿他才懂得,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一个人的肚皮像她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