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9/11页)

“我对你一无所知,”医生说道,“只晓得你的姓名,何况我还不喜欢这个姓,不过我会尊重我女儿的选择。”

事实上,医生对他了解得相当不少,对他的兴趣远比医生让自己流露出来的要多。尽管他对自己的独生女钟爱至极,在妻子去世之后备感她在家中的作用,可后来还是开始对她的尽心照顾感到焦躁易怒了。她对父亲一成不变的爱戴无尽无休,连儿时那么可爱的表达方式都从未中断。睡前道晚安时的亲吻,在她那方面就是智力发展迟滞的明证,而对医生则是很不舒服的举动。在她长到十六岁时,她还坚持要他在夜间到她跟前,坐在她的床头,互相开开玩笑,在她唇上亲吻。也许是他死去妻子喧扰的沉默,也许是露丝撩人地酷肖其母,更可能是每当他俯身亲吻她时她脸上似乎总在闪耀着的狂喜——这种狂喜他认为在这种场合很不恰当。

当然,这一切他对这位来访的年轻人都只字未提。于是,麦肯·戴德就总相信魔力来自他的两把钥匙。

麦肯正在出神凝思,窗上一阵急促的拍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弗雷迪正透过窗上的金字往里窥探。他点头示意他进来。弗雷迪是一个镶金牙的最轻量级选手,更像城南一个大声宣读公告的人。当年他正是在这同样急速地敲击窗玻璃,同样闪露着金牙的微笑之后,用现在已经十分著名的尖叫冲着麦肯嚷道:“史密斯先生啪地摔下来了!”如今麦肯知道,弗雷迪显然又有了新的惊人消息。

“波特又发酒疯了!抄起了他的滑膛枪!”

“他要对付谁?”麦肯合起账本并打开办公桌抽屉。波特是他的一个房客,而明天是收房租的日子。

“倒也不是专门对付谁。只不过是站到顶楼窗口里,挥舞起了滑膛枪。吵嚷着要在天亮前杀死个什么人。”

“他今天上班了吗?”

“上了。还挣了十块钱呢。”

“全都喝光了?”

“倒没有。他只弄了一瓶,还有满把的钱呢。”

“谁这么发疯,还卖给他酒?”

弗雷迪咧开嘴,露出几颗金牙,可是一句话没说。麦肯这下明白了,是派拉特。他把所有的抽屉都锁好,只留下一只;他拉开这只抽屉,从里边取出一支小巧的零点三二口径手枪。

“警察已经警告过全县卖私酒的,可他居然还能弄到酒。”他接着打哑谜,装作不晓得是他妹妹卖酒给波特和随便什么人——大人、孩子,也许还有野兽。他曾经想过上百遍;需要把她关进监狱,只要他能肯定她不会碎嘴唠叨地说起他,不会让他在法律和银行眼中不值钱就成。

“您知道怎么用那玩意儿吧,戴德先生,老爷?”

“我知道怎么用。”

“波特一喝醉就发酒疯。”

“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您要对他瞄准,把他收拾掉吗?”

“我不想收拾他。我要收拾我的钱。要是他愿意,他可以在那地方待到死。可是,要是他不肯付给我房租,我就要把他从那窗口里一枪打下来。”

弗雷迪轻轻地咯咯笑着,不过他的牙齿加强了笑的效果。他生来是个奴才,喜欢流言蜚语,也喜欢说长道短。他是能听见一切抱怨嘀咕和诅咒谩骂的顺风耳;他是能洞察一切——秘送秋波、打架斗殴、新装上身的千里眼。

在麦肯的心目中,弗雷迪是个傻瓜和说谎的人,不过倒是个靠得住的说谎人。他所说的事实总是有根有据的,而他所说的造成事实的动机却总是无影无踪。就拿眼下这件事来说吧,波特确实拿着一支滑膛枪,待在顶楼窗口里,而且喝得醉醺醺的。不过,波特并没有等在那里要杀谁,没想在天亮前杀死任何人。事实上,他有明确的射杀对象,那就是他自己。然而,他确实从顶楼上响亮而清晰地对下面嚷着他的前提。“我想操,给我打发一个人上来让我操!听见没有?给我打发一个人上来,我告诉你们,要不我就把我的脑袋打开瓢!”

当麦肯和弗雷迪走近院落时,从出租公寓房子里出来的女人正在叫苦连天地回答着波特的请求。

“这笔交易怎么讲价钱?”

“先杀掉你自己,然后我们就给你打发一个人。”

“非得是一个女人不可吗?”

“非得是人吗?”

“非得是活物吗?”

“一块肝行吗?”

“把那东西放下,把我的钱如数给我扔下来!”麦肯的声音打断了女人们的取笑声,“把钞票给我撒下来,黑鬼,然后再对自己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