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15页)
麦肯大喜过望。现在他儿子属于他而不属于露丝了,而且他也不必再像小贩那样穿街走巷去收房租了。这使他的经营更有派头,他也就有时间去思考,去筹划,去拜访银行界人士,去阅读公告和拍卖消息,去发现有什么纳税的诀窍、无人认领的继承财产,什么地方在修建马路、超级市场、学校,谁在准备把什么地盘卖给政府以便修建住宅,还有在军工厂周围涌现出大批仓促建成的居民区。他心里明白,他只是个黑人,不会分上一大杯羹,可是还有没人想要的财产,或是有些人不想让犹太人或天主教徒染指的边缘财产,或是还没人认识到其价值的财产。在一九四五年,这种刮刮盆底碗边就可弄到的残羹剩饭很是可观。这些东西应该属于他。在战争中,麦肯·戴德的各方面都大有发展,不过露丝要除外。几年之后,当战争结束时,这种残羹剩饭已经撒满他的膝头,沾满他的双手,把他的胃口撑得鼓鼓囊囊,成了便便大腹,但他还是思忖着,不如当初在一九二一年时把她扼死算了。从那时起,她一直没有停止在夜间偶尔外出,不过她现在已经五十岁了,会有什么情人能保持这么长久的关系呢?要是连弗雷迪都毫不知情,又会有什么情人呢?于是麦肯得出结论,这事无足轻重,而他由此气得揍她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最后那次动手之后,他再不揍她了。那次之所以成为最后一次,是因为他儿子跳起来,把他打到了暖气片上。
那一年,奶娃二十二岁。六年以前,他开始了性生活,其中包括和同一个女人的几次同眠共枕。这样,他开始用一种新观点来看待他母亲。在他的心目中,她不再是那个操心他的冷暖饥饱,因为他会把屋里弄得脏乱就吵嚷不让他玩个痛快的人了。在他看来,她现在成了满足于日常琐事,养养杜鹃花、大丽花、天竺葵、郁金香和金鱼这类小生命,即使这些小生命死了也不会伤心的一个意志薄弱的女人。事实上,这些小生命确实死过。金鱼漂到水面上,她用指甲轻扣鱼缸边,它们不再在这种闪电般的恐惧中迅速游开了。杜鹃花的叶子有时长得很野、很绿,正当颜色最深最亮时,突然枯萎,芯里变黄了。她在一定程度上有点羡慕死亡。在医生去世时她感到的悲哀中,还有点愤懑之情,似乎他选择了一桩比生命更有趣的事情——一个比她更有激情的伴侣——并且当死亡向他招手时,慎重地随之而去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她具有平时任何时候都没有的激情,甚至变得很英勇。死亡的威胁,给她指引了方向,使她头脑明晰,行动大胆。不管麦肯都干了些什么,她始终怀疑,要是医生不想死,他本可不必死的。也许正是出于这种个人的不满和反感(再加上一点对麦肯的报复),才使她把丈夫引向除去动手打人别无他途的绝路上去。不过,科林西安丝开始看到一种方案,看到她母亲怎么学会把自己的丈夫逼得走投无路,而不是无能为力(因为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都可以打完露丝回头就跑)。开始时,她常常描述一件事情,自己在其中扮演一个诚心诚意的小丑。那往往是饭间茶余的一段愉快谈话,表面上看无关痛痒,因为坐在桌旁的人谁也没想去分担她的尴尬,而只能佩服她的真诚和取笑她的无知。
她去参加狄沃拉克夫人孙女的婚礼。安娜·狄沃拉克是个匈牙利老太太,原来是她父亲的一个病人。医生在世时有许多病人是干体力劳动的白人,还有些是中产阶级的白人妇女,因为她们认为他挺漂亮。安娜·狄沃拉克坚信,医生曾经在一九○三年奇迹般地救了她儿子一命,不致把他送进肺病疗养院去受罪。几乎所有住进“疗”(他们这么称呼疗养院)的人,全都死在里边了。安娜不晓得,医生其实并没有输送病人转院到那家疗养院的权利,就像他无权送病人进慈善医院一样。她也不晓得,一九○三年使用的治疗肺病的方法对病人是绝对有害的。她只清楚一件事:医生给病人规定了饮食,让他严格坚持每天数小时休息和口服鱼肝油两次。孩子得救了。自然,她得邀请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医生的女儿参加她这个儿子幼女的婚礼。露丝去了。当在教堂中参加婚礼的人群涌到圣坛前接受圣饼时,露丝也跟了过去。她跪在那里低着头,没有意识到神甫选择了把圣饼撒到她帽子上或是从她身边越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她不是天主教徒,因为她没有随着他的话抬起头,也没伸出舌头等着把圣饼仔细地撒在上面。
“我主耶稣基督的圣体,(原文为拉丁文。)”那神甫说道,然后对她大声耳语,“嘘—抬起头来!”她抬头一看,瞧见了圣饼和托着一只盛圣饼的小银盘的执事。“我主耶稣·基督保存至今的圣体赋予你生命……(原文为拉丁文。)”神甫向她举着圣饼,于是她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