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7/11页)

他又听到了那女人抽泣的声音,便问加尔文:“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回音,”他说,“莱娜山谷就在前边,赶上风从某个方向吹,就会发出这种响声。”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奶娃说。

“那是莱娜。老乡们都说有个叫莱娜的女人在那地方哭。这才有了那么个地名。”

加尔文停住了脚步,但是他停得太突然,正在沉思着关于莱娜的奶娃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嘘!”加尔文闭上眼睛,朝风摆了摆头。奶娃只能听到狗又叫了起来,他想,不过比刚才的叫声更急促了。加尔文吹了一声口哨。一个远远的口哨声应答着他。

“野种!”加尔文激动地脱口喊道,“狸猫!来,伙计!”他着实往前一跳,奶娃也照样紧随着。他们现在仍在走着上坡路,步速可加快了一倍。这是奶娃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长途跋涉。得有几英里了,他想道;我们应该已经走了几英里了。几小时了;从加尔文吹口哨算起足有两小时了。他们继续前进,加尔文一味大步流星地朝前赶,只是偶尔喊上一声,再停下脚步听听回应。

星移斗转,奶娃已经周身无力。他和加尔文手提灯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拉越大。他比加尔文要小上二十岁,但他发现自己却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的腿脚已经动转不灵了——遇到大石头,宁可踩上去也不想绕过去了,他拖着两脚,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中吃力地挪动着,而且,这时加尔文已经不在他紧前面,他得自己把撞到脸上来的树枝拨开了。多使一分力气来低头和拽枝,跟走路一样乏人。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只想能一屁股坐下来喘口气。他相信他们已经兜过圈子就要同另外三人合围了,因为他似乎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远处的那块高出一倍的巨石了。他们非兜这圈子不可吗?他不清楚。这时他觉得好像听人说过,某些猛兽在遭到追捕时是兜着圈子跑的。是不是狸猫也这样呢?他甚至不晓得狸猫长的是什么样子。

他终于抵御不住疲劳的侵袭,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要是只放慢脚步倒好了,这一坐可犯了大错,等他重新站起身来,只觉得两脚生疼,他那条短腿更是痛苦难言,只能一瘸一拐地跛行了。没过多久,他一次至多只能走上五分钟,就要停住脚步,靠在溢出清香的树脂的树干上歇一阵。加尔文的提灯这时成了在树丛中忽隐忽现的一丝星火了。最后,奶娃一步也走不动了,只好歇了下来。勉强挣扎到下一棵树,他便瘫倒在地,把头向后歪在树皮上。他们要是想笑,就让他们笑吧,他反正不走了。他只觉得心脏已从颏下离开了他,后来才又复归胸腔中的原位。他伸开两腿,从后裤兜里掏出手电,把“温彻斯特”牌猎枪放到了右腿旁边。现在一歇下来,他才感到太阳穴在怦怦直跳,刚才行路时由树枝抹到脸上的叶汁和树液,在夜风的吹拂下,使伤口刺痒难耐。

等到缓过气来,呼吸差不多正常了,他开始琢磨自己坐在这蓝岭县境的密林之中到底所为何来。他来此本要循着当年派拉特徒步跋涉的足迹,去寻找她可能拜访过的亲戚,去尽可能发现金子的线索或者证实金子已不再存在。他怎么会把自己先是卷进一场用破瓶子对付刀子的格斗,然后又卷到这场狩猎中来了呢?他想道,无知啊,还有虚荣。他没能早些有所警觉,没能看到身边到处都已出现的种种征候。也许这是黑人的一连串卑劣手段,但他本该猜测到、觉察到的,而他没能事先看出来,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在另一处地方轻易地受到了款待,是不是这么回事呢?也许,在丹维尔沐浴到的英雄崇拜(已经隔了两代)的光辉也使他盲目起来。或许,在罗阿诺克、彼得斯堡、纽波特纽斯里的人们的眼睛并非因欢迎和钦敬而闪光,他们也许只不过感到好奇和开心。他在任何一处地方都没有逗留很长时间,因此发现不了真情。他只是在这儿吃一顿饭,在那儿加一箱油—唯一的一次真正接触是买那辆汽车,在那种特定环境下,卖主对买主当然是和蔼谦恭。在他需要仔细修理汽车时,情况也与此相仿。这些人的不开化表现在什么方面呢?多疑。易怒。找碴和排外。暴躁。褊狭,忌妒,奸诈和邪恶。他并没有什么举动不妥,却招来了他们的轻蔑。他只不过说了一句可能得买一辆车,就惹起了周围一触即发的敌意。为什么他们不采取罗阿诺克卖给他汽车那人的态度呢?因为他在罗阿诺克时并没有汽车。而在此地,他已经有了一辆,却要再买一辆,也许正是这件事惹恼了他们。何况,他并没有暗示他要以旧换新。他只是流露说要扔掉这辆“破”车,再另买一辆。可是又怎么样了呢?他要怎么花自己的钱,关他们什么事?不应该竟然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