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患(第7/15页)
就在昨夜里,虎大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子下面的那张狼皮褥子突然间复活了似的,变得有血有肉,滚烫滚烫的,似还有千万根针芒直戳刺他的脊背;那张狼皮竟在虎大身下猛地伸出四只蹄爪,把躺在它上面的虎大死死缠抱住,顷刻之间捆了个结结实实。这简直就是恶狼缠身啊!虎大喘不过气,被梦魇住了,想喊喊不出声,想动动不了手脚。醒来后,虎大吓出一身白毛汗,后半宿再也睡不着了,只听见女人在身旁哼哼唧唧磨牙放响屁打呼噜。
虎大后来就起身穿好衣裳摸黑踱到街上去。
虎大出门前,悄悄挪开炕洞旁的一块虚装的青砖,从里面摸索出过去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一只手枪,五四式的,可以说这是虎大的命根子,上面让大伙把手里的家伙交出去的时候,虎大耍了个贼心,硬说弄丢了,一直没有交上去。虎大私藏了这只手枪和十几发子弹。现在,虎大觉得自己一刻也离不开这个东西了。即便把枪带在身上,虎大走夜路同样也会提心吊胆。
虎大在红亮家转悠了一会儿,就在他决定离开的时候,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物。他心里微微起了疑,蹲下身去看。从脚下的一片灰烬中,虎大翻捡起一枚铝制的像章。像章上面的领袖人物鼎鼎大名,天底下怕是没有人不认识的,虎大当然也崇拜得五体投地。别说虎大认识,估计我们整个青羊湾也找不出一个不认识的人。虎大很高兴,像章虽不大,却是很难得的上品,可以戴在胸前的那种,只是让火稍稍熏了漆面,可上面的领袖人物音容笑貌依旧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虎大悉心地用袖子抹掉上面的黑烟灰,像章上还有一排很小的字,看不太清楚,虎大识字本来又不多,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伟大”二字。这就足够了,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俩字!虎大也不多想,就把那像章宝贝似的揣进贴身的衣兜里,乐颠颠哼着曲儿转身走开了。
六
拾掇完锅灶,寡妇牛香一个人懒模懒样地倚在门槛上发呆。
连着好几天夜里,虎大都没有再来登过牛香的门槛。虎大不来,牛香的心里就没着没落的。在这种问题上,女人跟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是猫,女人是鱼,是一种特殊的气味。猫天生的一张馋嘴,而鱼不是,鱼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关键就出在鱼身上的那股腥味上,猫恰恰是喜欢这种味道的。而牛香这条鱼跟别的鱼也是有所不同的,牛香是一条孤鱼,独来独往惯了。其实,牛香也可以不这样。牛香是个寡妇,死了男人,牛香要是铁了心守一辈子寡,别的男人也拿她没有办法。但是,牛香不能,牛香有牛香的苦衷。牛香最大的苦衷就是,她得把死去的男人留给她的四个崽娃拉扯大。
天已经黑了,她感到有点害怕,就不能再坐在门槛上。牛香觉得自己的样子确实有点傻婆娘等汉子的意思。可牛香宁愿自己傻一点,只要她一心等着的人能来,自己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牛香现在后悔得直想抠腔子。可牛香知道天底下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即便有,牛香也不能要。牛香可以允许虎大上她的门,睡她的炕,可牛香不能厚起脸皮去生拉硬拽。如果那样做,牛香的脸还往哪搁啊。虎大肯来找她,那是牛香的造化和荣耀,这在村里早就是公认不讳的事实了。但事情若是反过来,一村人会怎么看?旁人必然会说,牛香这个女人想男人想疯了,牛香跟过去的窑姐拉客有啥区别。
牛香唉声叹气着,她还没来得及回屋,却把一个人等来了。
走进牛香家院子里的是个男人,但不是她要等待的那个男人,不用眼睛看,单听声音就不像。牛香眼前的男人比虎大高一头,也比虎大宽阔一倍,站在院子里像一截黑咕隆冬的生铁塔,把牛香的视线都遮没了。牛香多少感到诧异了。自打虎大头一次睡在她的热炕上之后,多少年来村里几乎再没有第二个男人黑灯瞎火进她的院子。不是牛香不让,是男人们都甘拜下风,没有人敢公开跟虎大作对。
没等牛香开口,黑塔又往前移了两下。黑塔上面有两只大眼珠子,一直叽里咕噜转动,上下打量着牛香。
“嫂子没把你吓着吧。”
黑塔开始张嘴说话了。牛香看到两排白森森的东西在眼前一碰一开。
“我顺路过来看看,好给侄儿们送些肉解解犒。”
说着,黑塔把一团什么东西直直地伸到牛香跟前来。牛香的鼻子一抽。鲜猪肉的味道似乎已经像贪婪的虫子爬进她的鼻孔里去了。肉味太吸引她了。牛香记不清上一次吃肉是在啥时间,是在秋后,还是半年以前,总之,这种味道对她以及屋里的娃娃们来说已经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