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6/31页)
几乎正对着她的身后,一个大约十六岁的男孩在椅子上不安地动来动去;他似乎并不快乐,也许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诗人,脸上长着丘疹,蓬乱的头发仿佛覆盖着灰尘的钢绒。年龄的烦扰,还有夜间发生的一些行为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副伤心状,他通过深度近视镜片,悄悄地深爱着这位作家:我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你的灵魂就是我的灵魂,只有你能够理解,毕竟,我是在你一页页书稿中独自憔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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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对面的大厅另一侧,坐着一个身材粗壮的人,样子分明是工会的工作人员,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他也许在某一工人阶级住宅区的一所老学校里当个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老师,而今则更有品位,甚至成了地区教育部门退了休的副头头。他的下巴好像挤作一团,那黑白相间的眉毛浓密而蓬乱,上嘴唇有块蟑螂般的胎记,刚好长在他的右鼻孔下边。作家想象,在讨论结束之前,我们将有机会听到这个肥壮的伙计总结自己的观点:他今晚当然不是为了开拓视野而来,也不是为了享受而来,而是专门要在讲话人说过话之后起身,捶着桌子,一如既往地表达他对所谓“当代希伯来文学”的反对意见,说这种文学内容空洞,在如今,在80年代初期,我们一点也不需要它,然而不幸的是,它却塞满了我们一点也不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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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自己决定管老教师叫帕萨赫·伊克哈特博士。管咖啡馆里的女侍者叫莉吉。黑帮亲信继续称作列昂先生,而施罗莫·霍基依然是他点头哈腰的同伴。初出茅庐的诗人名叫尤瓦尔·大汗,但当他胆怯地把自己的处女作送给文学编辑时,会署名为尤瓦尔·多坦。渴求文化的女人将被称作米丽亚姆·奈霍莱特(然而她住宅区的孩子们管她叫可怕的米拉)。故事的背景置于特拉维夫雷乃斯街上的一幢墙皮已经剥落的旧楼里。慢慢地,米丽亚姆·奈霍莱特与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孩之间建立了一种脆弱的联系。一天早晨,他妈妈派人把他送到米丽亚姆·奈霍莱特的住处。她会用一杯果汁、两块她亲手做的饼干招待他,然而他会礼貌地拒绝接受第三块,也礼貌地拒绝吃苹果。然而,当他离开时,会迷迷糊糊地咕哝说不,他没有弹奏乐器,但是,他确实有时写点东西。不算什么。微小的尝试而已。
两天之后他又出现了,因为她邀请他把他的诗作拿给她看,她觉得这些诗作并不稚嫩,相反,它们具有情感深度,语言丰富,在审美上也有精到之处,对人和自然充满了巨大的爱。这一次,孩子确实接受了苹果,是她为他削的,还吃了三块饼干,喝了点果汁。
一星期之后,尤瓦尔又一次敲开了她的房门。第二天还是这样。米丽亚姆·奈霍莱特亲自给他做了既甜又黏的水果蜜饯,他腼腆地递给她随身带来的一件礼物,镶嵌在一块浅蓝色玻璃上的蜗牛化石。在接下来的一些夜晚,她偶尔会在他们说话时碰碰他的胳膊或肩膀。由于吃惊,或是出于母性的温柔,她有意忽略了他的一只手拙笨地,几乎是偶然地沿着她的裙子向上移动,然后在她的胸脯上停了约莫有喘三四口气的工夫,仿佛犯晕似的,但这种情形只出现过一次。恰逢那个瞬间,邻居莉萨维塔·库尼斯汀碰巧从厨房的窗口向外看,于是恶毒的谣言便毁了几乎没有发生的事,一切均在不光彩中结束。米丽亚姆·奈霍莱特继续给他炖水果蜜饯,那蜜饯像果酱一样甜美,像胶(原)一样黏稠,她把蜜饯弄凉,放到冰箱里,但是年轻的尤瓦尔·多坦再也没有来过,除去在他的诗作与梦境中,在他那阴暗的夜间幻觉中。由于这个原因他下了决心,他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但是他把行动推迟到此次文学之夜之后,因为他对与作家会面寄予了某种朦胧的希望,作家将会理解他的痛苦,一定会向他伸出友好之手,甚至会把他请到家中,会被他的诗歌打动,而后,当相识发展成友谊,友谊变成了一种精神联系——在这方面幻觉几乎变成了令孩子无法承受的神奇与惬意——作家可能会为他打开文学世界的大门。一个奇妙而光彩夺目的世界,这个世界最终会对诗人的痛苦提供意外的补偿,令人狂喜的喝彩、娇美女孩的崇拜、成熟女子的疯狂爱情,你在梦中所触及的一切,甚至连做梦也没有看见过的一切都会大量地向你倾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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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采用第一人称,以某位邻居,比如说耶鲁哈姆·施德玛提的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颇有味道,耶鲁哈姆·施德玛提是那个矮胖的文化管理员,他今天晚上向你介绍并引用了茨法尼亚·贝特—哈拉哈米《咏叹生死》中的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