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9/31页)

他也不知道,阿诺德·巴托克为何劳神前来此地?真的就是坐在大厅后面,朝你伸出他那蜥蝎般的脖子,用遏制着的窃笑来嘲笑你呢?他的嘲笑是不是非常正确呢?作家在使用热情、滔滔不绝的语词继续捕获观众,尤其在捕获女性时,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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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片刻,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想起了女侍者莉吉,还有她的初恋情人查理,本奈—耶胡达足球队的替补守门员,查理惯于用鼻尖慢慢拨开她的嘴唇,融化她,直至她几近晕眩,轻轻和她说咕咕歌,甚至在埃拉特给她买闪烁着银光的带装饰片的晚礼服,如同里维埃拉酒店里歌星穿的晚礼服,尔后丢弃她,与在水上选美比赛中获得亚军的一个名叫露茜的女孩重归于好:男人们管不住自己,他们生来如此,但是女人,在露茜看来,确实也好不到哪儿去,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女人们的样子常常像躺在那里需要人宠爱的猫,因此实际上在男女关系中,没有特别多的选择,男人与女人都无足轻重。是这么回事:如果他们之间不起电,那么他们怎样建立联系?如果起电,那么他们最后会被烧毁。莉吉认为,这就是为什么爱情终将陷于绝望的原因之一。但也许有点出于侥幸,我将设法与那个露茜见面?我们有很多话要说,重温某些富于刺激的经历,笑看多年前显得那么痛苦的事。我应该尽量弄清楚那个露茜在获得亚军之后在什么地方打拼。假设她还活着。假设她也一个人生活。假设她不介意和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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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摆出一副孤独、忧伤、又具有文化敏感性的表情,这其中堆积着一个又一个谎言。对于观众提出的你为什么写作等问题,他使用了已经用过不止一次的答案,有些回答巧妙,有些回答诙谐或者闪烁其词。这是从他那位地位低微的外交官父亲那里学来的技巧。做结论时,他好笑地把球抛回给文化管理员耶鲁哈姆·施德玛提,并且用《咏叹生死》中的一些诗句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智者缺乏意识,

  愚人拥有金子之心,

  欢乐经常以眼泪结束,

  然而谁解其中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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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被读者包围了。他无动于衷地在他的新书上签名,以令人忧虑的谦虚架势来接受赞扬,偶尔微微一笑,就像遏制自己别打哈欠,并试图平息帕萨赫·伊克哈特的怒气,伊克哈特是一位长着宽下巴、脾气暴躁的教育工作者,他的眉毛浓密发灰,耳朵和鼻孔中钻出了毛发,他向他保证当代文学并没有否定以色列:谴责占领他人领土的不义行径,讽刺腐败与普遍的无节制,暴露颓废和愚蠢,这些东西并不等同于否定国家,实际上,它们经常来自破碎的心灵。即使以色列的敌人有时出于自己的目的利用这里所写的东西,也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圣经》时代的先知,早期现代作家,如比阿里克⑥,或布伦纳⑦、尤里·兹维·格林伯格⑧或S.伊兹哈尔⑨等等,等等,也那样。

作家慷慨地允许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孩尤瓦尔·大汗或者多坦寄给他一些诗作。寄来吧,就这么做,但是请要有耐心,不要期待一两天以后就能得到回复,你必须理解,许许多多的人把东西寄给我,征求我的意见,但遗憾的是我的时间,等等,等等。

接着,他使了个眼色,紧紧握住文学评论家亚吉尔·巴—奥利安·支特莫斯基的手,感谢文化管理员耶鲁哈姆·施德玛提,对方也感谢他同意前来讲话,不用谢,不需要叫出租,我今晚就住在附近,我情愿走回去,那会让我提提精神,也许海上开始吹起微风,很快就会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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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外面的楼梯上点燃一支香烟,注意起罗海尔·莱兹尼克。他热情地感谢她,赞赏她朗诵时的感受力和悦耳的声音。而她呢,则局促不安地微笑,仿佛她没有得到赞美,而是受到了不公正的谴责,她声音哽噎,感谢他的溢美之辞:受称赞的不应该是她,而是他写的书。

当作家站在一旁,让她经过时,她不住地嘟囔,没什么,谢谢你,真的没什么。尔后,好像是她冒犯了他,她伤心地说,不,谢谢你,我不抽烟,对不起,谢谢,真的没什么。她把读的那本书抱在胸前,像是抱着包在牛皮纸里、用两根橡皮筋捆好的胸前护垫。

你知道,作家说,事实上如果今天晚上他们只让你朗诵,不用发表任何讲话,我会非常高兴,我是说,如果整个晚会就是朗诵,而没有什么吹毛求疵、阐述和分析,甚至没有我最后的什么妙语就好了。你确实从心里在朗读我的词语,好像你沉浸在书中,而不只是把书打开抱在胸前。当你朗诵时,书自己开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