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0/40页)
我们回到之前我等待的那间屋子,在那里喝咖啡和烧酒,也许这会帮助我们恢复一点情绪。我的眼睛再一次落在诗人的画像上,虽然它是放在屋子角落边带抽屉的柜子上,但我始终摆脱不了它,尽管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向我发出警告,但我还是再一次把那幅画拿到了手里,开始用言语攻击它。我完全被这种感情所左右:现在的情况无法忍受,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提起主人的兴趣,感动他们,让他们与我的话产生共鸣,要么任凭情绪彻底爆发。
我说:“但愿歌德不是真的这副尊容!你看他这自负高贵的模样!在这样一副大男子主义的外壳下面包裹着怎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世界啊!当然了,他肯定有许多可以被人指责的地方,我对他的傲慢无礼也很看不惯。但是把他画成这个样子,这可不行,这也太过分了。”
女主人再次斟满咖啡,表情显得十分受伤,并匆匆离开了房间,她丈夫既难堪又气愤地向我解释道:这幅歌德画像是属于他妻子的,是她最为珍爱的一件私有物品。“即使您从客观上说是对的,您也完全没有必要说得这么尖刻。况且对您的说法我也无法苟同。”
“这您说得对,”我承认,“可惜,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已经成了习惯,我总是尽量多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其实歌德在他更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在这间高雅的会客厅里,歌德当然不会允许自己使用那些刻薄的、令人讨厌又不得体却真实的话来表达自己。我诚恳地请求您和您夫人的原谅。请您告诉她,我患有精神分裂症。同时请允许我就此告辞。”
尽管教授已经感到混乱而纠结但仍然努力寻找回旋的余地。他甚至开始回忆起我们以前谈论过的话题,一再说,我们以前的谈话是多么有意思,多么有启发性,在有关密特拉斯神和克里希纳神方面,我的理论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他曾盼望着此时此刻能成为重现当时那激烈讨论的大好时机。我很感激他这么说。但遗憾的是,我对克里希纳神的兴趣以及谈论相关学术研究的乐趣已经消失殆尽。今天,我多次欺骗了他。比如说,我已经在这个城市住了好几个月,而我却告诉他我只到了几天而已。我独来独往,早就已经不适合与体面人家打交道,出于很多原因,首先就是因为我的情绪越来越坏,又饱受痛风的折磨;再者,我经常喝醉酒;最后,为了赶快把事情了结,而且至少在我离开时不再说谎,我有义务把实话告诉他,他今天侮辱了我,令我感到十分悲伤。他支持一张反动报纸对哈勒尔的观点所持有的愚蠢态度,这种固执的报纸只适合那些退休的无所事事的军人,而不适合他这样有学识的人。他所说的那个混账,那个叛国贼哈勒尔和我是同一个人,总体来说,无论对于我们国家还是对于整个世界,我的观点都更好一些,至少有极为少数的有思维能力的人主张理智,热爱和平,而不去盲目地、狂热地煽动一场新的战争。现在我只能对他说再见了。
说完,我站起身,离开了歌德和教授。从衣帽钩上拿到我的帽子和外套,把它们攥在手里,离开了这间房子。幸灾乐祸的荒原狼在我心里如同胜利一般高声号叫,两个自我激烈而极富戏剧性地争吵起来。我很快就明白,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夜晚对我来说比对那位气愤的教授意义更大;他只是感到幻想破灭,生了一场气。而对我说来,这意味着最后一次失败,最后一次落荒而逃。意味着我彻底告别了那个高尚的、满是仁义道德的、富有学识的世界,这是荒原狼的一次完胜。我彻底被这个圈子驱逐出去,在我自己眼里这就等于破产,就等于没有一丝一毫信用可言的解雇,没有幽默的光芒可以安慰我。我离开了那个世界,在那里我曾经找到了我的家,以一个肠胃脆弱不得不放弃吃猪肉的人的方式,黯然离开了那个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的世界。我在街灯下狂奔,既愤怒又悲哀。这是多么可怕又丑恶的充满耻辱和悲哀的一天啊!从早晨到晚上,从墓地到与教授打了照面。这都为了什么?又是出于何种原因?背负这样沉重的生活负担或者像今晚坐在这样的餐桌前逢场作戏难道还有意义吗?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就在今晚让我来结束这场闹剧。回家吧,哈里,割断我的喉咙。别再等了。
我为痛苦所驱使,在街上来回乱走。当然我亵渎人家体面客厅里的装饰品实在是一件太过愚蠢的事,真是又蠢又失礼。可当时的我控制不了自己;即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忍受。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温文尔雅、虚伪说谎、彬彬有礼的生活了。原因显而易见,我也无法忍受孤独的生活,因为我的同伴已经变得如此难以形容地可恶、令人作呕,因为我用尽全力挣扎着在真空地狱里呼吸却依然感到压抑憋闷,哪一条出路是留给我的?一条都没有。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想起那长明不灭的青春圣火,那是千百种的快乐,是劳动的成果,也是我的生活目标。这一切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连悔恨也都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苦恼和磨难。我仿佛觉得,对仅有的生活的依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令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