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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多恩的面目已经焕然一新,她开始有惊人的恢复,至于梅丽……是啊,亲爱的梅丽,梅丽,我的宝贝,我珍贵的、唯一的孩子梅丽。我留在中央大街拼命维持生产,接受那些毫不关心我的产品质量的黑人的打击——那些粗心大意、让我陷入困境的人,他们知道纽瓦克没有剩下可训练的人来替代他们——是因为我担心若离开中央大街,你会称我为种族主义者,并永远不再见我。要不然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为了再见到你,我已经等得太久,你妈妈在等,爷爷和奶奶也在等。整整五年,每天中的二十四小时,我们都在等着见你,或者得到你的消息,或者以某种方式得到你一个字,我们再不能延迟自己的生命了。这是1973年。妈妈成为一个崭新的女人。如果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现在是我们必须开始的时候了。
然而他所等待的,不是那友好的领事在他的捷克之行中用梅子白兰地对他的欢迎(他父亲或妻子如果碰巧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的话,肯定会这么想),而是驱车十分钟,从纽瓦克女士皮件厂到新泽西铁路大街那家宠物医院。
相距十分钟路程,等上数年?就在纽瓦克,这些年?梅丽住在世界上这么个地方,即使让他猜一千次也不会想到。是他的智力有问题,还是她依然那样爱惹事、那样堕落、那样疯狂,所以他才想像不到她可能干的任何事情?他想像力也很差?要哪种父亲才不会这样?这才叫荒谬。他女儿就住在纽瓦克,在宾夕法尼亚铁路轨道的对面工作,还不到那些葡萄牙人要求恢复可怜的多纳克街道的峭壁街的尽头,只在峭壁街的最西边,处于将铁路大街与这条街隔离开来的铁路高架桥的影子里。那外观严酷的堡垒似建筑是城里的中国墙,巨大的褐色砂石垒起二十英尺高,长达一英里多,只是被几处污秽的地下通道截断。这里与美国任何被毁掉的城市的街道一样,带有某种恶兆。这条早被遗弃的街道旁边只有像爬虫似的荒芜的墙壁,上面甚至连涂鸦都没有。只剩下枯萎的野草从松散的土块里冒出来,灰泥已经裂开被雨水冲刷,高架桥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还显示出疲惫的工业城市为纪念它的丑陋作出的持续和有些成功的挣扎而已。
在街的东面是黑色的老工厂——南北战争时的工厂,铸造厂、铜厂,一百多年被高大烟囱涌出的滚滚浓烟熏黑的重工业工厂——现在连窗户都没有了,只是砖头墙灰还挡住日光的照射,进出口处都用煤渣块塞住。在这些工厂里,人们失去手指手臂、压烂双腿、烫伤脸部,孩子们在高温和严寒里劳作。这些十九世纪的工厂将人们搅拌在一起艰苦地生产,现在成了无法穿透的密闭的坟墓。这就是被埋葬的纽瓦克,一个不再动弹的城市。纽瓦克的这些金字塔:高大、乌黑、可憎,还密不透风,如同历史上伟大朝代总会有的墓葬建筑。
那些暴徒没有钻过这架高的铁道——如果他们来过,这些工厂,所有这些,都会被烧成碎石堆,就像纽瓦克女士皮件厂后面市场大街上的那些工厂一样。
他父亲常常对他讲,“褐色砂石和砖块,那就是企业,褐色砂石在这里开采,知道吗?就在贝勒维尔[41]旁边,河的北岸。这座城市什么都有,那肯定是多好的行业。将褐色砂石和砖卖到纽瓦克的那家伙——占着天时地利。”
每逢星期六早晨,瑞典佬总会和父亲一起驱车到多纳克去,收集这一周由意大利人在家里计件加工的手套成品。当轿车沿着砖铺的街道颠簸前行时,他们经过一幢又一幢可怜的小框架房屋,巨大的铁路高架桥在视野里显得支离破碎。它不会走开。这是瑞典佬第一次遭遇到的人工建造的壮观景物,它分割和贬低其他物体,起先这使他感到很可怕。当时他只是个孩子,即使在那个年代,周围环境对他也有了很大的影响,有一种被它拥抱和进而去拥抱它的欲望。六岁或者七岁,也许五岁,也许杰里还没有出生。那些让人觉得非常高大的石头使这个城市在他的眼中显得比实际上更加庞大。这条人造的地平线粗鲁地在巨大城市的躯体上切下一刀——好像他们进入了地狱的鬼魅世界,这男孩看到的一切只是铁路对人民党改革运动做出的回应,他们要求在交叉口抬高铁路以避免撞车事故和对行人的伤害。“褐色砂石和砖块,”他父亲羡慕地说,“有个家伙真是无忧无虑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们搬迁到克尔大街之前。当时他们还住在犹太教会堂对面的一幢三家人合住的房子里,就在怀因莱特大街穷人住的那一端。他父亲那时连一间阁楼都没有,只是从另一家伙那里弄来皮料。那人也在多纳克干活,他在车库里交易工人们从皮革厂拿出来的各种东西。工人们把东西藏在他们大胶靴里,或者裹在罩衫里面。那个卖皮料的人自己也是皮革厂的工人,一个高大粗野的波兰人,结实的手臂上上下下全是纹身。瑞典佬隐约地记得他父亲站在车库的一个窗口前,拿起成品皮料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是否有缺陷,还在膝头上用力拉,然后做出选择。“摸摸这张。”等他们安全地回到车里后,他总对瑞典佬这么说。这孩子会像他看见父亲做的那样,将精致的小山羊皮折起来,用手指欣赏地感觉那种精美和皮子上柔软光滑的紧密的糙面结构。“那才叫皮革,”他父亲告诉他,“塞莫尔,什么东西使小山羊皮这么细腻?”“不知道。”“那么,小山羊是什么?”“山羊小的时候。”“对。那它吃什么?”“奶?”“对。因为这动物吃的全是奶,所以它皮子上的糙面光滑漂亮。用放大镜看这张皮子上的毛孔,它们长得太精细,你甚至都看不清楚。但是,当小山羊开始吃草,皮子就不同了。山羊吃草,羊皮就会像砂纸。塞莫尔,做礼服手套最好的皮子是什么?”“小山羊皮。”“真是我的孩子。但不只是小山羊,儿子,还要看制革怎样。你得了解皮革厂,就像好厨子和坏厨子一样。你有一块好肉,坏厨子可以将它毁掉。为什么有的人能做出极好的蛋糕,而另一个不行?一种多汁好吃,而另一种则是干干的。皮子也一样。我在皮革厂干过,要看化学品、看时间、看温度,那就是区别所在。首先,不要买次等皮料,制一张坏皮子与制一张好皮子的成本是一样的。制坏皮子成本还多一点——你在上面要多用工。漂亮,漂亮,”他说,“多好的东西。”他又一次充满爱意地用指尖抚摩小山羊皮。“塞莫尔,你知道怎么把它制成这样?”“怎么制,爸爸?”“在上面下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