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16/22页)

“那只是一家旧世界的旅馆,最美妙的地方。”多恩告诉萨尔孜曼夫妇。“巨大无比,金碧辉煌,就在岸边,和电影里见到的差不多。宽敞的房间俯瞰着日内瓦湖。我们喜欢那里。我让你们厌烦了。”她突然说道。

“没有,没有。”他们齐声回答。

谢拉假装倾听多恩说的每一个字。她不得不装下去。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完全从多恩书房里的那场感情爆发中恢复过来。如果她能够的话——啊,那就很难说清楚她是哪样一种人了。她根本不像他想像的那种。并不是因为她在他心目中留下了其他东西或其他人的影响,而是因为他对她的了解并不比他对其他人的了解多一点。怎样看穿人们的内心是他尚未具备的技巧和能力。他只是缺乏打开那把锁的密码。每个对他闪现出友好征兆的人他都当成友好,每个对他闪现出忠诚征兆的人他都当成忠诚,每个对他闪现出聪明征兆的人他都当成聪明,所以他不能看穿他的女儿,不能看穿他的妻子,不能看穿他唯一的情妇——也许甚至从未开始看看他自己的内心。他是怎样的人,除去他身上闪现的所有征兆?人们到处站着大喊大叫,“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每次你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起身告诉你他们是谁。实际上他们并不比别人清楚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他们也相信自己闪现的征兆,他们应该站在那里大叫,“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如果他们还有点正直的话,他们就应该那样。“这不是我!”于是,你也许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个世界里闪现出的狗屁胡说。

谢拉·萨尔孜曼也许在听,也许没有听多恩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希利·萨尔孜曼肯定在听。这位好心肠的医生不只是表现得像好心肠的医生,还似乎有点被多恩的魅力迷住——在这吸引人的外表魅力的下面,就像她在人前展现的那样,是尽可能的迷人的直率。是啊,她总算结束了,从她的神色和举止上看,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认为,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紧贴在一起,它过去的模样和它现在的模样。可是多恩讲起来,似乎过去怎样现在还一个样。他们的生活走过这种悲惨的弯路后,她去年成功地回归自我,很明显,靠的是干脆不去想某些事情。所回归的不只是整过容、娇小勇敢、经常崩溃、喂养牛群、能果断改变自己命运的多恩,而是原来那位在新泽西州伊丽莎白市山边大街的多恩。一扇大门,某种心理上的大门,被安装在她的脑子里,这是一扇牢固的大门,任何有害的东西都无法穿过。她把这大门锁了起来,正是这样。不可思议,也许他这么认为,直到他终于明白这扇门有一个名称:威廉·沃库特三世之门。

是啊,如果你没见过四十年代的她,在这里你会再次见到伊丽莎白市艾尔莫拉区的玛丽·多恩·德威尔,一位崭露头角的爱尔兰美女,来自于正在发迹的劳动家庭,家人都是城里最漂亮的教堂、圣吉纳维芙教堂教区的居民——离她父亲和父亲的兄弟们曾担任过祭台助手的那座在码头的教堂只有几英里远。她又一次具有她曾经有过的那种力量,二十岁时不管讲什么都能引起别人的兴趣,不知怎的,还能触及你的内心,这并不是那些在大西洋城夺冠的选手经常能做到的。但是她能做到,能揭示那些甚至在成人心里也很幼稚的东西,依靠的只是通过这张确实完美、令人惊讶的心形脸蛋焕发出的普普通通的、充满活力的热情。也许在她开口说话、表现出她的态度和任何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异之前,人们看到她这种样子会感到害怕。发现她根本不是一位女神,也没有什么兴趣装成女神——在她身上发现几乎是一种毫不做作的姿态——人们更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闪亮黝黑的头发,那不比猫大的有棱有角的面具,还有那双眼睛,硕大苍白,几乎是那么惊人的敏锐和易受伤害。根据这双眼睛透露出的信息,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这女孩长大后将成为一位精明的商人,毅然决定以养牛来赚取利润。常常在瑞典佬的心中激起一番柔情的是,她这个毫不脆弱的人看起来却如此弱不禁风和不堪一击。他的心目中总有这样的印象:她是(曾经是)多么的有力,而她的那种美貌又让她显得多么脆弱,对于他——她的丈夫来说,在人们认为婚姻生活早已钝化了那种痴迷以后很久还是如此。

然而谢拉装做在倾听她的演讲,坐在她旁边显得多么平凡,平凡和得体,明智、庄重和阴郁。如此地阴郁。她内心的一切都捂得紧紧的,被隐藏起来。谢拉心里没有什么感人至深的东西,多恩心里倒是有不少,他的心里也曾有过。曾经记下那一切的感觉还在他的心里。很难理解他怎么会觉得这位严谨厉害、藏而不露、身份叵测的女人居然比多恩更具吸引力。他一定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精疲力竭,一个心碎绝望的人儿,从那崩溃的一切逃出来,不停地往前赶。其他人陷入麻烦早就会逃之夭夭,将事情搞得更糟。对他的所有的吸引力只是因为谢拉是另一个人而已。她的仁慈、直率、镇定和自我控制,在开始时都不重要。从那种令人不知所措的巨大灾难面前龟缩回来——破天荒地与自己一帆风顺的生活脱离开来,从未这般声名狼藉、受辱丢脸——在眩晕迷茫之中,他转向了妻子以外的另一个女人,他本人对她也了解甚少。他就是这样到达那里的,被人纠缠,前来寻求庇护——规矩正直的人有了这么可怜的理由,如此害怕老婆、从无过错地专注于一夫一妻制的人,却在特殊时刻将自己置于一种他本应憎恨的处境:虚伪可耻的失败。他这样紧抓不放与贪色没有多大关系。他无法献出多恩曾从他身上索取到的那种充满激情的爱。对于一个被突然扭曲的人——令人极度憎恨的人的父亲——性欲冲动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到那里为的是寻求幻觉,躺在谢拉身上就像被一个遮盖起来的人,正在朝里面深挖,一具藏着的巨大的男性躯体,一个正在消失的男人:因为她是局外人,也许他同样能变成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