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第7/17页)
他躺在床上,下定决心要起诉他们。
他孤独地醒来,厨房里没有飘出咖啡或早餐的味道—相反,空气中还残留着烧干锅的一丝味道。秋天的凉意已经渗入所有天花板很高的孤独的房间。昨天以及前几天的晚上还是那么温暖—炉子还没有点上,等麦考利先生点好了炉子,温暖的空气中又弥漫起地窖般的潮湿、霉菌、泥土和腐烂的气味。他慢慢地洗漱穿衣,不时健忘地停顿片刻,往面包片上抹花生酱当作早餐。他属于那个据说男人连水都不会烧的时代,他就是其中之一。他从前窗望出去,看见跑道另一面的树木被晨雾吞没了,雾气似乎正穿过跑道继续漫延,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消散。他仿佛透过迷雾看见朦胧的旧展览场—简朴而宽敞的建筑,就像巨大的谷仓一样。它们立在那里,很多年都没有用过了—整个战争期间—他忘记它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是被拆掉了,还是自己坍塌了?他痛恨现在进行的比赛,人群、高音喇叭、非法饮酒以及夏季星期天时灾难性的喧嚣。想到这,他想起可怜的女儿玛塞尔,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高声呼唤着已经长大的同学们,他们正从停好的车上下来,匆匆赶去观看比赛。她叽叽喳喳,返回镇上时的欢欣鼓舞,和人们拥抱,一分钟讲一大箩筐的话,喋喋不休地说着小时候的事,说她多么想念大家。她说过,生活中唯一不完美的就是想念丈夫肯,他因为工作而留在西部。
她出去时穿着丝绸睡衣,染成金色的头发没有梳理,蓬散不堪。她的胳膊和腿都很细,但是脸却浮肿着,她所谓的晒黑的皮肤似乎呈现出病态的棕色,而不是来自日晒。也许是黄疸病。
这孩子一直待在屋里看电视—星期天的动画片对她来说确实是太幼稚了。
他说不清出了什么问题,任何事他都无法确定。玛塞尔去伦敦做妇科手术,死在了医院里。当他打电话告诉她丈夫肯·波德鲁时,他问:“她带了什么?”
如果玛塞尔的母亲还在世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吗?事实是,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和他一样不知所措。当锁在房间里的十几岁的女儿爬出窗子,滑到阳台顶棚,被几辆车的男孩子们接走时,她只能坐在厨房里哭泣。
房子里充满被无情抛弃和欺骗的感觉。他和妻子当然都是善良的家长,却被玛塞尔逼到绝路。当她和一个飞行员私奔时,他们还希望她最终会没事。他们对那两人慷慨大方,就像对最体面的年轻夫妇一样。但是一切都终成泡影了。他对乔安娜·帕里同样慷慨,而她也这样背叛了他。
他走到镇上,去旅馆吃早餐。女招待说:“您今天好早啊。”
她给他倒咖啡时,他告诉她说,管家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无缘无故走掉了,非但不打招呼就撂挑子不干了,还带走了属于他女儿的一车家具。它们现在应该属于女婿,但实际上不是,那是用女儿陪嫁的钱买的。他告诉她,女儿如何嫁给了一个飞行员—一个相貌堂堂、花言巧语的家伙,一点儿也不可靠。
“对不起,”女招待说,“我想和您聊天,但人们还等着我上早餐呢,失陪了—”
他爬上楼梯来到办公室,桌子上摊开的是昨天他研究的旧地图,他努力找出乡下第一处墓地(他认为在1839年已经荒废了)。他打开电灯坐下,但是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经过女招待的责备—他认为是责备—他吃不下早餐,也不能享受他的咖啡了。他决定出去散散步,让自己平静下来。
平时他会一边走,一边和人们打招呼并随便聊上几句,今天他却发现自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一旦有人问他今天早上如何,他就开始以一种异常的,甚至丢脸的方式讲述他的悲哀。就像女招待一样,人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点头,搪塞推诿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今天早晨也不像平常的秋天早晨那样,等雾散去后天气便会暖和起来;他的夹克不够保暖,于是他走进商店里去避寒。
认识他最久的人最沮丧。他从来都是含蓄的、彬彬有礼的绅士,他的思维属于其他时代,他的礼节是对自己特权的委婉歉意(有点儿可笑,因为特权大多存在于他的回忆,别人不清楚)。他是最不可能申诉冤屈或请求同情的人—即使是妻子、女儿去世时也没有这样—可是现在,他拿出一些信,问这个家伙三番五次从他这里拿钱是不是可耻的事情,甚至在他再次对他表示了同情的现在,这个家伙还和管家串通偷窃了家具。有些人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家具—他们以为老人的房子里连床和椅子都没有了。他们建议他去警察局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