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的继承者(第9/14页)
父亲已经下楼来,穿着黑西装。
“你打算在葬礼上和他们讨论这些想法吗?”
母亲以现实的语气说:“不会。”
“因为他们有另一套观念,他们很容易沮丧。”
“我从来不想让任何人沮丧,”母亲说,“从来不!我认为这个想法很妙。有它的独特之处。它不是比天堂和地狱更好吗?我真不明白人们,我从来不明白他们实际上相信什么。他们是不是认为你克雷格叔叔现在正穿着白色长睡衣飘浮在来世呢?或者认为把他埋在土里他就会腐烂呢?”
“两种想法都有。”父亲说,在厨房中间,他把胳膊搭在母亲肩上,轻柔而严肃地搂着她,小心不碰到她的帽子和刚涂好粉的脸。
以前我有时希望这样,希望看到父母亲用眼神或拥抱表明的那种浪漫—我没有想到感情—它曾经把他们吸引并联系在一起。但是现在,看到母亲变得温顺和不知所措—这一点是从她弯着的背表现出来的,而不是从她的语言中—看到父亲如此轻柔、怜惜和忧伤地抚摩着她,他的忧伤和克雷格叔叔没有多大关系,让我很是震惊,我想要对着他们大叫,制止他们,让他们回到分开的、最终的、没有支撑的自己。我害怕他们会继续表现出和克雷格叔叔的死一样我不想看到的情况。
“欧文不必去。”我痛苦地说。我把我的脸压在纱门疏松的网孔里,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的旧马车上,光着腿,肮脏,遥远,假装他是别的什么东西,任何东西—大篷车上的阿拉伯人,或狗拉雪橇上的爱斯基摩人。
我的话让他们拉开了距离,母亲叹息着:“欧文年纪还小。”
房子好像拼图上的迷宫,纸上的拼图,在某个方块或房间里有一个黑点;你要找到通向它的路,或者离开它出来的路。现在,那个黑点就是克雷格叔叔的尸体,我关心的完全不是如何找到通向它的路,而是怎样回避它,不去打开甚至显得最安全的门,因为担心后面会有什么伸出来。
干草垛还在那里。上星期我在这里时,收割了干草,它们一直长到阳台的台阶边缘。我把它们卷成光滑完美的蜂巢,有一人多高。傍晚,当太阳落山,它们先是投下长长的突出的影子,然后变成灰色的实体,形成了一个村子,或者如果你环顾房子四周的田地,这些草垛就组成了一整个城市,全都是秘密的一模一样的紫灰色小屋。但是,其中一间倒塌了,它柔软而残败,吸引我跳进去。我会向后退,退到台阶附近,然后双臂热情地张开,向它奔去,降落到新鲜干草的深处,它还是温暖的,散发着正在生长的草的气息。草垛中满是凋谢的花—白紫相间的麝香、黄色的云兰、不知名的小蓝花。我的胳膊、腿和脸上都是划伤,当我从草垛爬起来,在河边刮过的微风中,这些划伤会刺痛,发热。
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也加入进来,跳进干草垛。她们的围裙飞舞着,彼此大笑着。到一定时候,她们会变得犹豫,不再继续忘我地跳跃,以高雅的坐姿降落,手张开,就像撑在软软的垫子上,或者抱着头发。
当她们回来,坐在阳台上,把一盆盆的草莓剥皮,做草莓酱的时候,格雷斯姑妈气喘吁吁地说话,但是声音镇定,带着沉思的意味。
“要是车开过去了,难道你不会想到去死?”
埃尔斯佩思姑妈从头上取下发针,把头发放下来,搭在椅子背上。别起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几乎都是花白的,一放下来,才看到丝绸般的深棕色,貂皮的颜色。她愉快地小声喷着鼻息,前后甩着头,伸开的手指梳过头发,摘掉吹起来粘到上面的小草屑。
“我们真是傻瓜!”她说。
这会儿克雷格叔叔又在哪里呢?在他关闭的、拉着百叶窗的窗子后,在毫不泄气地打字。
被压扁的草垛也是一样。但是男人们走在残株茬上,都穿着黑西装,像高高的乌鸦,谈着话。一个百合花环挂在前门,门微微开着条缝。玛丽·艾格尼丝高兴地走过来,让我站着别动,帮我把肩带系了又系。房子里和院子里都是人。从多伦多来的亲戚坐在阳台上,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是自动和大家保持着距离。我被带过去和他们说话,我避免看他们后面的窗子,因为那里面有克雷格叔叔的尸体。露丝·迈克奎恩提着一柳条篮子玫瑰出来,放在阳台栏杆上。
“房子里还有拿不完的花,”她说着,好像这才是我们应该为之悲痛的事情,“我想我应该放在这里。”她的头发很美,慎重而热切,但是显得苍白无力—她已经是一个老妇人了。她知道每个人的名字。她把我和母亲介绍给南方来的一对夫妇。男士穿着西装外套和宽松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