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第3/6页)

一旦谈起恋爱,音乐就能浸润全身,其实这是恋爱病最确实的征兆。

是单相思。可是我爱那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那人是这海岸村落里唯一一家小旅馆的女佣,好像不满二十岁。当邮局局长的舅舅爱喝酒,每次在旅馆的内厅举办某某村落的宴会时,他准去不误。舅舅和那个女佣交往亲密,她来存款、办保险等事情出现在邮局窗口的时候,舅舅总是说些生硬迂腐的玩笑嘲弄她。

“这些日子你看起来很风光,拼命存钱,真是佩服你啦。是不是找到好男人了?”

“无聊。”那女人嘟囔了一声,显得很不耐烦。那不是凡·戴克[10]画中女人的表情,倒像是贵公子。她名字叫时田花江,存折上就这么写着的。以前好像在宫城县,存折的地址栏里,在过去的宫城县上画上了消去的红杠,旁边写着现在的新地址。据邮局的女职员说,她在宫城县遭受了战争灾害,就在无条件投降之前突然来到了这里的村落。还是那家旅馆老板娘的远亲,因为家境不好,尽管还是个孩子,就很精明强干了。疏散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在当地是口碑好的人。至于什么精明强干之类的说法,我压根儿不相信,可是她的存款绝不在少数。对于这点,邮局的职员是不能说出去的,反正花江即使被邮局局长嘲弄,依旧每周来存上一次两百元、三百元的新票子,总额不断增多,我想不会是因为她找到了好丈夫吧?每当我在花江的存折上盖上两百元、三百元的印章时,心就会怦怦乱跳,脸直发红。

我渐渐苦闷起来,花江绝不属于精明强干的女人,可是,这个村落的人都盯上了花江,给她钱,以致毁了她。对,一定会这样,想着想着,我心里一惊,竟半夜里蓦地从被窝里坐起来。

可是,花江还是每周一次满不在乎地拿钱过来。我现在岂止是心发慌脸发红了,因为痛苦难耐,直觉得自己脸色苍白,额头冒油汗,一张一张地数着花江一本正经拿出的贴有验讫标签的污浊的十元钱纸币,不止一次地涌上一种冲动,真想一下子把所有的纸币都撕掉,然后对花江嚷嚷一句那个镜花[11]小说里有名的台词:“死也不要做人家的玩偶!”虽然听起来有些装腔作势,况且像我这样的乡巴佬,有谁能说得出口。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极严肃地对她说一句:不要做人家的玩偶!物质算什么?金钱算什么?!

你想她,她就会想你,真有这等事吗?那是五月刚过一半,花江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出现在邮局窗口,说了声“给,”就把钱和存折交给了我。我叹了口气接过来,悲哀地数着那一张张污浊的纸币,然后往存折上填入金额,再默默地把存折还给她。

“五点左右有时间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声音又低又快,仿佛春风在耳畔嬉戏。

“要是有空的话,到桥上来。”

她说完微微一笑,马上又回到先前一本正经的表情,便离开了。

我看了看手表,刚过两点。说出来真没出息,一直到后来五点,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一定是摆出一副庄重的表情,左右徘徊,忽又对旁边的女职员大喊:今天天气真好啊,尽管是阴天。看到女人吃惊的样子,便狠狠地瞪她一眼,站起身走进厕所。简直像个傻瓜蛋,对吧?五点差七八分时,我出了家门,至今记忆犹新的是,路上我发现自己两手的手指甲长长了,不知为何,这成了我的心事,甚至要哭出来。

花江站在桥边,裙子显得过短,我瞅了一眼她光着的长腿,垂下了眼睛。

“去海边吧。”

花江镇静地说。

我跟在花江五六步远的后面,慢慢地往海边走去。糟糕的是两人的步伐不知不觉竟一致起来。天阴沉沉的,有点儿风,海岸扬起沙尘。

“这里可好呢。”

花江走进停泊在岸上的两艘大渔船之间,然后坐在了沙地上。

“过来呀,坐着就不会被风吹着,很暖和呢。”

花江把双脚伸到前面坐着,我在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叫你出来,真对不起,可是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存钱的事,你一定觉得奇怪吧?”

我心想时机已到,便用沙哑的声音应道:

“是觉得奇怪。”

“也难怪你会这么想,”花江说着,低着头将沙子捧起,撒在光着的脚上,“那些不是我的钱,我要是有钱,才不存银行呢,每次都得存,真麻烦。”

我心中释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说得对吧?那存折是老板娘的。不过你一定得保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至于老板娘为什么做那种事,我隐隐约约知道点儿,但是这件事太复杂了,我不想说,其实我也很为难,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