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第4/6页)

花江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着亮光,我发现原来那是眼泪。

我多么想吻花江一下啊,心想,要是能和花江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这里的人们都怎么了。我不想让你误会,想跟你解释清楚,所以今天就下决心……”

此时,从附近的小屋分明传来了叮当叮当钉铁钉的声音,此时的声音绝不是我的幻觉。在海岸边佐佐木的库房里,确实高扬着钉铁钉的声音,叮当叮当、叮叮当当,似乎干得热火朝天。我抖动着身子站了起来。

“知道了,我对谁都不说。”这时,我看见在靠近花江身后的地方,有很多狗粪,真想提醒她一下。

波浪慵懒地起伏着,帆船挂着污秽的帆,摇摇晃晃地贴着岸边驶过。

“那就失礼了。”

一切空空漠漠,存钱什么的,为何要告诉我?原本就是人家的事,管她做了谁的玩偶呢,这与自己毫不相干,真浑!肚子饿了。

打那之后,花江一如既往地一周或十天来存一次钱,现在已存到几千块了吧?不过,我对这丝毫不感兴趣。正像花江说的那样,这些无论是老板娘的钱,还是花江的钱,跟我毫无关系。

那么,要说这到底是哪一方失恋了的话,我总觉得还是说自己失恋了更妥当。只是尽管失恋了,也并不觉得伤心,所以可以说这是个非常奇妙的失恋状态。就这样,我又成了一名迷迷糊糊的普通邮局职员。

进入六月以后,我有事去青森出差,偶然遇到了工人们游行。过去,与其说我对社会运动或是政治运动什么的不太感兴趣,不如说近乎绝望。谁干都一样,并且自己无论参加什么运动,最终都仅仅是领袖们追求名誉和权利的牺牲品。毫无疑虑地高谈阔论自己的信念,吹嘘什么只要跟从我,你们自身以及你们的家庭、你们的村庄、你们的国家,不,全世界都能得到拯救,还扬言什么得不到拯救都是因为你们不听老子的话。一旦被名妓彻底甩掉,就破罐子破摔,高调主张废止公娼,愤然殴打起志同道合的美男子,胡闹一阵以后被人厌弃。有时也能偶然得到一枚勋章,便意气风发地冲进自己家门,打开装有勋章的小盒子向老婆炫耀,不料老婆却冷淡地说:哎呀,就值五等勋章啊?至少也应该是个二等什么的吧。弄得这个男人心灰意冷。我认定只有像这种半癫狂的男人才会醉心于什么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因此,今年四月的总选举,虽然叫嚷民主主义啦什么主义的,我向来不能信任这些人,自由党和进步党仍旧是些保守的人,完全不值一提。社会党、共产党又过于出风头,可以说这是乘战败之机沽名钓誉,如同无条件投降这个死尸上涌出的蛆虫,抹消不去肮脏的印象。四月十日投票这天,局长舅舅让我投自由党的加藤,我虽然答应了,却跑到海边散步之后径直回了家。因为我觉得无论怎么叫唤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烦恼还是得不到解决。不过,自从那天我在青森偶然遭遇工人游行以后,我发觉自己以前的想法全都是错误的。

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吧,这是何等快活的一个游行队伍啊!在我看来,没有一点忧郁的影子和卑微的局促感,只有不断伸展的活力。年轻的女人们也手持小旗,高唱工人之歌,我满腔激情地流出了眼泪。心想:啊,日本战败了真好。我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自由,如果这是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孕育的孩子,人类就应该首先学习政治思想和社会思想。

看着游行队伍,感觉自己终于像是正确地触到了一条自己应该走的光明之路而为之欣喜若狂,眼泪痛快地流过脸颊。好像潜入水底睁眼看到的那样,周围的景色泛着朦胧的绿色烟霭。荡漾着的薄明中,燃烧着鲜红的旗子。我低声哭泣着,心想死也忘不了这情景、这颜色。每当这时候,我就听到远处传来幽幽的叮当叮当声,接着又很快消失了。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呢?似乎无法简单地归结为虚无,因为这幻听般的叮叮当当,就连虚无也能敲碎!

到了夏天,这地方的青年之间就会骤然掀起体育热潮。我或许多少有些年长者的实利主义倾向,看到他们毫无意义地全裸着身子角力相扑,被摔得鼻青脸肿,忽而又换一副面孔比赛谁跑得最快,尽管是些一百米跑二十秒的半斤八两的人,真觉得可笑。我对青年们的那种体育运动,也从未有过参加的愿望。可是今年八月,县城举行了穿越海岸线各村落的长跑接力赛,这里的青年们都踊跃参加,A邮局也成了长跑的中转站。据说从青森出发的选手在这里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个选手。上午十时许,预计从青森出发的选手即将到达的时刻,局里的人都跑到外边观看,只剩下我和局长在邮局里整理简易保险的材料。不久便听到“来了,来了”的喊声。我站起来从窗口往外望去,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最后的拼搏”吧,只见那选手张开如同青蛙似的手指,奋力划动两臂,如同划开空气往前跑,样子很奇妙。身上只穿一条短裤,自然是光着脚,高高挺起宽阔的胸脯,痛苦地左右晃动着脑袋,最后东倒西歪地跑到邮局前,“哼唧”一声便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