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67/75页)
“嗯,行啊……行啊……”我显然有点慌乱,嗓音发尖,问道,“……你怎么把前门打开的?”
“瞧您问的,用钥匙打开的啊。”
“上一次你走的时候,不是把钥匙留在这儿了吗?”
“钥匙嘛,我有好几把。可不是只有一把哟。”这时,她的红嘴唇才第一次突然露出微笑,但立刻现出风骚的嘲弄眼神,说,“现在我告诉您吧,我配了好些同样的钥匙,所以您收走一两把钥匙没什么关系。”
“你没关系,我可有关系。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来,我可受不了。”
“您急什么啊?我把行李搬完了,您叫我来,我还不来呢。”
她用脚后跟转了一圈,然后咚咚咚地走上楼梯,跑进阁楼。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我靠在画室的沙发上,呆呆地等她从二楼下来……不到五分钟?还是等了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我怎么也记不清楚这一段“时间的长度”。娜奥密今晚的形象如同一曲美妙的音乐,使我恍惚痴迷,沉浸在快感的余韵里。这音乐仿佛是来自非常高远、非常纯洁的世外圣域的女高音歌曲。这里既没有情欲也没有爱恋……我的心灵感受的是与这些最无缘的飘渺的陶醉。我反复思考,今天晚上的娜奥密与那个龌龊卑鄙的淫妇、被一伙男人起了个肮脏外号等同妓女的娜奥密无法相提并论,完全是高贵且令人崇拜的偶像,像我这样的男人只能跪倒在她的脚底下顶礼膜拜。如果她那雪白的手指头轻轻碰我一下,我岂止欣喜若狂,简直是诚惶诚恐。我不知如何表述才能使读者了解我当时的心情—打个比方吧:乡下的父亲来到东京,有一天在街头偶然遇见小时候离家进城的女儿。如今的女儿已出落成一个高雅的城市女人,看见寒酸的乡下来的农民,没有认出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虽然认出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女儿,但是由于双方的身份地位悬殊,没敢上去打招呼。他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变成这个样子,感到惊愕、羞愧,便悄悄离开—我现在正是那个父亲既孤寂又宽慰的心情。再打一个比方:一个男人被未婚妻抛弃,五年或十年后的一天,他站在横滨的码头上,看见一艘轮船正在靠岸,从国外回来的许许多多日本人络绎不绝地从船上下来,突然在人群中发现自己以前的未婚妻,然而,他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因为自己仍然和过去一样,还是一介贫寒书生,而对方身上已经毫无乡下姑娘俗气的痕迹,变成一个在巴黎、纽约过惯了豪华生活的洋气十足的女人,两人之间已有霄壤之别—我现在的心情正和那个被未婚妻抛弃的书生一样,一方面为自己的清贫潦倒自惭形秽,同时也为以前的未婚妻出人意外的成功暗自喜悦。我的心情难以言表,只好用这两个比喻勉为说明。总之,过去的娜奥密,她的肉体里已经渗透着抹不去的污点,而今晚的娜奥密,天使般纯洁白皙的肌肤上已经毫无污点的痕迹,甚至觉得想起污点都会恶心,哪怕碰一碰她的手指头都感到是对她的亵渎。这难道是幻梦吗?不然的话,娜奥密从哪里学到这些魔法妖术的呢?两三天前她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铭仙绸衣服……
咚、咚、咚……又听到粗重有力的下楼梯的声音,那双镶嵌着人造钻石的漆皮鞋的鞋尖又在我眼前停下来。
“让治,我过两三天还要来。”
她虽然站在我面前,但脸与脸保持着三尺距离,那轻如微风的衣襟也不碰我一下……
“今天晚上我就拿两三本书。我不可能一下子把那么大的行李背走,何况又是这身打扮……”
我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幽香。啊,这香气……令人想起大海彼岸的国家里那美妙瑰丽的异国花园……这是教授交际舞的舒列姆斯卡娅伯爵夫人……她身上的香味。娜奥密用的是和她同样的香水……
不论娜奥密说什么,我只是“嗯嗯”点头。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后,我敏锐的嗅觉犹如追寻幻觉一样,寻觅着飘逸在房间里逐渐淡薄的香味……
二十六
各位读者,通过以上的叙述,你们大概可以预想到不久以后我和娜奥密破镜重圆乃是必然的趋势,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事实正如各位读者想象的那样,但事情并不顺利,我仍然费了很多周折,上当受骗,做了不少费力不讨好的事,最后才言归于好。
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和娜奥密又开始亲密随便地说话了。因为她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每天晚上都要来取一点东西。她每次来,肯定要上二楼,包一包东西下来,不过都是用绉绸小方巾包裹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