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7/29页)

“噢,赛姬,你自己说的,一切的凶险都过去了。忘掉那可怕的一刻吧!快点告诉我你是如何获救的。要讲、要安排的事还多着呢,哪有时间——”

“奥璐儿,时间要多少就有多少。你难道不乐意听我的故事?”

“当然乐意啊,而且每一细节都乐意听。不过,且等一切安全无虞又——”

“如果这里不够安全,哪里算安全呢?这是我的家哩,麦雅。而且,如果你不听惨暗的片断,又怎能体会出我经历到的神奇和荣美呢?其实,情况并不那么糟,你知道。”

“糟到让我不忍卒听。”

“噢,请别这么说。总之,他们终于走了,留我单独面对蔚蓝的苍天,四周环踞着焦黄、枯槁的崇山峻岭,到处一片死寂。毫无风吹的影儿,连圣树旁也不例外;记得吗?就像旱灾到了末期的情景。我渴得半死——全是那黏液在作怪。接着,我初次察觉他们把我绑得让我蹲坐不得。这时,我才开始气馁,难过得哭了,噢,麦雅,我多么需要你和狐啊,我只能祷告、祷告、祷告,求神让将要发生的事尽快发生。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除了流泪使我更渴之外。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些东西慢慢聚拢在我身旁。”

“东西?”

“噢,没什么可怕的。起先只有野山牛。可怜哟,瘦成那样子,真替它们难过。必定与我一样饥渴。整群围成一大圈,一步步捱近我,却总不敢捱得太近。最后,隔了一些距离,对我哞叫。接着来了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野兽,大概是山猫吧。她一骨碌凑近前来。由于我的手可以活动自如,便想伸手把它打走。其实,根本多此一举,因为它先后扑前、撤退不知多少次,才敢过来嗅我的脚趾(我想,起先它很怕我,就像我怕它一样)。接着它纵身立起,前爪趴向我,又嗅了一回。后来,就走了。它这一走,我倒有点怆然;本来嘛,它总是个伴。你可知我这时在想些什么?”

“什么?”

“起初,我要让自己开心,便试着遐想昔日梦幻中那座矗立在阴山上以黄金、琥珀砌筑的城堡、还有神。我努力让自己相信真有这回事。可是,我一点都信不来,并且想不通当初怎会信这套。往日的一切憧憬一下子幻灭了。”

我按了一下她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内心里却暗自高兴。大献的前夜,为了抚慰她,任由她这样幻想,也许是好的。(谁知道呢?)现在,我很高兴,她终于克服了这些。我实在不喜欢这门子事,太不自然了,太违反人情了。也许,这样窃喜正是神讨厌我的原因之一。反正,他们从来不告诉你。

“唯一对我有帮助的,”她继续说,“是完全不同的想法。其实,很难说是种想法,实在无以名状。其中包含了许多狐的哲学——他所说的有关神或‘神圣本质’的话——又掺和了大祭司有关血与大地的讲论,说什么祭牲可以使五谷生长。我这样解释并不周全。它仿佛来自我的心灵深处,比看见黄金琥珀城堡的那部位还要深邃,比恐惧和哭泣还要深邃。它悠悠邈邈,无形无体,却又可以牢牢攀附,或者让它牢牢攀附。接着,一切都改观了。”

“改观?”我不了解她说的是什么,不过,也明白她自有道理,必须让她用自己的方式把经过讲出来。

“噢,当然是天气啦。绑在树上,我看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刹那间,我觉得阴凉起来。于是,知道背后葛罗的天空必定乌云密布,因为整座阴山全都褪了色泽,我自己的影子也消失了。然后——这是甘美时刻的开端——一声风啸——西风啊——抚过我的颈背。风愈吹愈疾;你可以听到、闻到和感到雨近了。因此,我十分知道神的确存在着,并且雨水是我唤来的。风开始在我四围呼啸(那么轻柔的声音实在不应称之为呼啸),雨也滂沱。圣树为我稍稍遮了雨;我把手伸出,接了点雨来舔,实在太渴了。风愈吹愈猛,仿佛要把我举离地面,若非腰间的铁链,我早就扶摇上天了。就在这时——一瞬之间——终于——他出现了。”

“谁啊?”

“西风。”

“你看见它了?”

“不是它,是他,风神;西风他本人。”

“赛姬,当时你是醒着的吗?”

“噢,绝不是梦。人不可能做那样的梦,因为那是人眼未曾见过的。他虽然取了人的样式,但你绝不会将他错认为人。噢,姐姐,如果你亲眼看见,你就能了解,我怎能叫你了解呢?你见过麻疯病患没?”

“当然见过。”

“那么,你必然知道健康的人站在麻疯病患旁,特别显得神采焕发。”

“你是说,比往常健康、红润?”

“是的,站在神的旁边,我们简直就像麻疯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