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38页)
小丑上床了,那是什么声音?不,不,绝无小女孩在花园里哭泣。绝无人又冷又饿,被逐在外,全身颤抖,想进来却不敢进来。那是井链摇动的声音。若因此起床出外去呼叫赛姬,赛姬,我唯一的爱,那才真是痴傻。如今,我是位伟大的女王了。我已杀了一个人。我像男人一样酩酊大醉。所有的战士在出战过后都要狂饮一番。巴狄亚的唇吻在我的手上像闪电一样温热。所有伟大的君王都有情妇和爱人,而且不止一位。那哭声又来了。不,这只是井旁水桶的声音。“关窗,朴碧。你也上床吧!孩子。你爱我吗,朴碧?吻我,向我道晚安。晚安。”父王死了,他再也不会扯我的头发了。一剑刺过去往大腿窝一剜,这就能叫他一命呜呼。我是女王了;我要杀掉奥璐儿。
第二十章
第二天我们将先王焚埋了。接下来一天,我们将蕾迪芙许配给楚聂(婚礼一个月后举行)。第三天,所有客人都离开了,王宫恢复了常日的秩序。我的统治正式开始。
写到这里,我必须把此后许多年的事一笔带过(虽然这几年构成我生命中最长的一段岁月),这些年间,在我身上,葛罗的女王愈来愈得势,奥璐儿愈来愈式微。我把奥璐儿禁锢起来,或者尽我所能让她沉睡在心灵深处;她乖乖蜷伏在那里。这就像怀胎一样,只是反过来,胎儿在里面日渐萎缩、消沉。
读者诸君,你们当中也许有人曾经从一些传奇或诗歌中听到有关我的政绩和武功。请相信我的话,其中大部分与事实不符。因为我早就获悉,民间的传说,尤其是流传在邻近地域的,把事实渲染得超过真相两、三倍,并且把我的事迹和古代北地(我想)某个武后的丰功伟业掺在一起,再加上杜撰出来的许多神迹奇事。其实,与俄衮的决斗之后,我一共只打过三次仗,其中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讨伐阴山外的“篷车族”——更是规模极小的战事。虽然这三次,我都亲自出征,但可没愚昧到自认是杰出的将领,这大梁完全由巴狄亚和裴伦分挑(我在打败俄衮的当晚初识裴伦,后来在众王侯中他成为我最忠心的臣辅)。有一点我想说的是:当敌我两军一摆阵对峙,只要敌人的箭一射入我们的行伍,即使我并未披挂上阵,我所驻停的地方,附近的草木立刻成为可堪纪念的战场、胜地,被登录在史志中。其实,我诚心所愿的是留在家里。此外,在我亲手歼敌的事例中,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除了一次例外。那是与伊术交战的时候,他们的骑兵从埋伏中冲出,倾刻间把行进当儿的巴狄亚团团围住。我驰马突围,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直到解围,他们说,我一口气用剑杀了七个人(那天我受伤了)。倘若听信传言的话,你会以为每一次战役都出于我的精心擘划,而死在我剑下的敌军比我方其他将兵合起来的斩获还多。
我真正的威力在于两方面。第一,我有两位非常优秀的参谋,尤其初期几年。你很难找到比他们更好的负轭之臣,狐和巴狄亚各有所长,他们无视己身的荣辱或宠黜,但求照顾我的需要。我也了解他们彼此间的讥嘲、揶揄不过是一种游戏(从前我年幼无知,不明白这点)。他们对我也从不阿谀奉承。所以能够这样,算是得利于我容貌的丑陋,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把我当女人看待。假使他们意识到我是女人,我们三人便根本不可能单独围着栋梁室的火炉无所不谈;我们经常这么做。从他们口中,我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男人的事。
我的第二项威力是我的面纱。若非握有实据,我很难相信它对我所产生的功效。从一开始(自那晚在花园邂逅楚聂起),当我的脸一遮蒙起来,人们便发现我的声音具有各样的魅力,起初,它“像男人的那样洪亮,却又有举世罕有的柔媚”;后来,在未随着年龄增长而喑哑之前,它简直无异于神灵的声音,或像塞壬,或像俄耳甫斯,随你怎么说。许多年后,当城里记得我长相的人剩下没几个时(他们无人活得比我长久),各种故事便到处流传,争相描绘隐藏在面纱下的容颜,极尽想象之能事。没有人相信它只是一张丑女人的脸。有人说(几乎所有的年轻姑娘都这么说)它狰狞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是张猪的、猫的或是象的脸。最精彩的说法是,我根本没有脸,如果把我的面纱扯掉,只会看到一片空白。但另一种说法是,我必须戴面纱,因为我美得太眩人了,裸脸的话,全世界的男人都要为之疯狂,或说安姬嫉妒我的美貌,声言我若裸颜现世,将遭到毁容的噩运(持这种看法的,男人占多数)。所有这些荒诞的传说使我显得格外神秘、凛然可畏。有些沙场骁将出使到栋梁室来,当我转眼注视他们,一言不发时,竟会被我吓得满脸发白,像受惊的小孩(其实,他们何尝分辨得出我是否两眼盯着他们)。用同样的武器,我也曾使说谎老手面红耳赤,仓皇间把真相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