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3/15页)

这时,我们已走过两面墙,只剩下第三面了。

“孩子,”公公问,“你懂了吗?”

“这些画中的故事真的发生过?”

“确有其事。”

“但是,怎么可能呢?她真的去过那些地方,做过那些事,却仍……公公,她竟然毫发未损,甚至还很快活。”

“另一个人几乎替她担负了所有的苦楚。”

“是我吗?可能吗?”

“从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难道忘了?我们各是一具完整身躯的不同肢体和部位,所以,彼此相属;人类和诸神,彼此交流、互相融合。”

“噢!我要发出赞美,要称颂神。那么,真的是我——”

“承担苦楚,而由她完成工作。这么说,你难道还宁愿自己受到公平的对待吗?”

“看,你还嘲笑我!公公。公平?正义?曾为女王的我深知百姓对公义的呼求必须予以垂听。至于我的呼求?算了吧!不过像葩妲的嘀咕、蕾迪芙的哼呵:‘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该是她?’‘这不公平!’反复纠缠,没完没了。”

“很好,孩子。接着,请鼓起勇气看第三面墙,”

仔细一看,赛姬正独自走在地底的一条大道上——一片坡度平缓的斜坡一直往下降,持续地往下降。

“这是安姬派给她的最后一项任务,她必须——”

“那么,有一个真的安姬了?”

“万物,包括赛姬,都生长在安姬的家中。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摆脱她的束缚,或者说,每个人身上的安姬都必须怀着安姬的儿子,一旦把胎儿生出,她便遽然长逝,完成蜕变。现在,赛姬必须下到死域去,从死域的女后,从死本身,取得美丽放在箧中,把它携回人间给安姬,好让安姬变得美丽。这一趟旅程有个规矩。如果为了某种惧怕或喜好或爱或同情,她在途中与人交谈,那么,就永远不能再回到阳界来。她必须一直往前走,静默不语,直到站在冥界女后王座前。一切都取决于此行的成败。现在,请注意看。”

不需他说,我已经跟他一起观看了。赛姬不断往前走,走入地底的更深处,愈走愈冷、愈深、愈黑。终于,路旁透出些微寒光,这里,我想,就是赛姬沿途跋涉的地洞或走廊的尽头,因为,在那寒光中,站着一大群闹哄哄的群众。从他们的语音和服饰,我随即知道这些全是葛罗的民众,其中有几张脸还是我熟识的。

“伊思陀!公主!安姬!”他们呼喊着,伸手要拉她,“留下来吧!做我们的女神,统治我们,颁给我们神谕,接受我们的献祭,做我们的女神。”

赛姬完全不理他们,继续向前走。

“不管仇敌是谁,”我说,“倘若他以为赛姬会因此迟疑,那么,他未免太笨了。”

“等一等。”狐说。

赛姬,两眼瞪视前方,继续往前、往下走去,又一次,从路的左旁有光照来。一个身影在光中出现。我被这个影子吓了一跳,看看自己的身旁,狐还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但那个寒光中出现在路旁迎接赛姬的,也是狐,只是比我身旁的狐苍白些、老些。

“噢,赛姬,赛姬,”画中的狐说(在那另一个世界里说,这可不是画),“多傻呵!徘徊在这地底的隧道里,你在做什么呢?你以为这是通往死域的路?以为神派你去那儿?祭司和诗人们的一派谎言呀!孩子。这只是地穴或作废的矿坑。你想象中的死域并不存在,也没有那些什么神的。难道我对你的教导全都白费了?你心中的神才是你该服从的:理性、冷静、自律。唉,孩子,难道你一生都要做野蛮人吗?我原可以给你一个清醒的、希腊的、成熟的心灵。不过,还来得及。跟我走,让我带你离开这暗濛濛的鬼地方,回到梨树后那片翠绿的草坪,那儿,一切都是澄澈的、具体的、有限的、单纯的。”

赛姬一眼也没瞧他,继续往前走。当下,她来到第三处地方,黝黑的路左边稍有微光。在那光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模样的东西,脸是我不认得的。仔细一看,我不禁心如刀割。它没有哭,但从它的眼睛可以看出已哭干了,绝望、羞辱、恳求、不断的责备——这一切都包含在那里面。此刻,我为赛姬颤抖,知道那东西出现在那里,纯粹为了拦阻她,让她半途而废。但赛姬知道吗?若知道,像她这样充满爱和怜悯的人,能通得过吗?这是多么艰难的考验!虽然她的眼睛笔直地向前看,从眼角必已瞥见了。她全身打了阵寒噤,嘴唇扭曲着,几乎要哭出声。她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免得哭出声。“噢,大能的神啊!保护她,”我自言自语,“快点,快让她通过。”

这女人把手伸向赛姬,我看见她的左手有血滴下。接着传来她的声音,何等样的声音!那么深沉,却又那么柔细、那么充满激情,即使说的是令人开心或不关痛痒的事,都能叫人感动,而此刻(谁能抗拒得了),就是铁石心肠都会被它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