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8/22页)
我于是恭敬不如从命,就这样接受了泰勒先生和太太的热情招待。不过我方才说起今晚的经历实在是种“煎熬”时,指的可并非只是汽油耗尽以及来到村里这一路上的狼狈不堪。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在我坐下来和泰勒先生和太太以及他们的邻人共进晚餐以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它们对我身心的压力可远比之前那单纯的肉体不适繁重得多。不瞒您说,等到我终于能够退回到这个房间,可以把时间花在回味达林顿府那些陈年往事上的时候,这真算得上是一种巨大的解脱。
事实上,近来我变得越来越容易沉湎于这些回忆当中了。自打几周前第一次产生了再次见到肯顿小姐的希望之后,我想我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用来反复思量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经历了那样的变化。经过多年的共事,我们之间已经稳定地确立起一种良好的工作互信,可是在一九三五或是一九三六年,这种关系却产生了确确实实的转变。实际上,到了最后,我们就连每天的工作结束后一起喝杯可可、聊聊天的例行性会面都放弃了。可是引起这种改变的到底是什么,究竟哪一串具体的事件真正要为此负责呢?我始终都没办法完全确定。
近来在反复琢磨的时候,我觉得那天傍晚肯顿小姐不请自来、发生在我的餐具室里的那个奇怪的小插曲有可能就是个关键的转折点。她为什么要到我的餐具室里来,我已经记不真切了。感觉上她可能是捧了一瓶花来使“餐具室显得明亮一点”,可是这么一来,我可能又把它跟多年前我们刚开始共事时她那次同样的举动给搞混了。我确实记得在这些年间,她至少有三次试图把鲜花带进我的餐具室,不过也许真是我记混了,认定这就是那个特别的傍晚她来找我的原因。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特别强调一下,尽管这些年来我们的工作关系都很融洽,我却从来也没有放任到允许女管家可以成天随意进出我的餐具室的程度。管家的餐具室,至少在我看来,是个办公要地,是家务运营的心脏,在性质上并不亚于一场战役当中的司令部,所以,在这其中的大小物件,每一样都必须完完全全依照我的意愿摆放得井井有条——并且要维持原样——这是绝对不能含糊的。我可不是允许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又是质询又是聒噪抱怨个没完的那种管家。如果想要一切事务都能顺畅协调地得以施行,管家的餐具室就一定得确保私密和清静,这是显而易见、毋庸置疑的。
事有凑巧,那天傍晚她进入我的餐具室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在处理公事。也就是说,那时正是一天的工作临近尾声,那个礼拜又碰巧风平浪静,因此我也难得地享受到一个钟头左右的闲暇时间。前面已经说过,我已经不太确定肯顿小姐是不是捧着一瓶花进来的了,不过我确实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史蒂文斯先生,您的房间在晚上显得甚至比白天还要令人不快。那个电灯泡太暗了,肯定是不适合用来阅读的。”
“它完全合乎需要,谢谢您,肯顿小姐。”
“说真的,史蒂文斯先生,这个房间活像个囚室。只需要在墙角摆上一张小床,就完全想象得出那死刑犯在这儿度过最后几个钟头时光的情景。”
也许对此我也说过一句什么,我不记得了。总之,我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书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正等着肯顿小姐告退然后离开呢,却不料突然听到她说:
“现在我很好奇您到底在读什么呢,史蒂文斯先生。”
“不过一本书而已,肯顿小姐。”
“这个我看得出来,史蒂文斯先生。可到底是本什么书呢——这才是让我大感兴趣的。”
我一抬头,发现肯顿小姐正朝着我走过来。我把书一合,把它紧紧地抓在手里、贴在胸口,站起身来。
“说真的,肯顿小姐,”我说,“我必须要请您尊重我的隐私。”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读的书感到这么难为情呢,史蒂文斯先生?我相当怀疑这可能是本相当下流的书呢。”
“这是绝不可能的,肯顿小姐,爵爷的书架上面是没有一本你所谓的‘下流’的书的。”
“我曾听说很多学术性的书籍当中都包含最下流的段落,可我从来都没有胆量去找找看。好了,史蒂文斯先生,请你务必让我看看你在读的到底是本什么书。”
“肯顿小姐,我必须要请您不要再纠缠我了。我难得有这么点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而您却非要这样胡搅蛮缠,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可是肯顿小姐却继续向我走来,我必须承认,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以什么样的举动来应对还真是有点难以确定。我曾想到过干脆把书往桌子的抽屉里一扔,然后把抽屉锁上,不过这未免有些过于戏剧化了。我只能往后退了几步,那本书仍紧贴在我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