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无家可归(第13/38页)

托马斯怔怔地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下车时他险些跌坐在地上。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路旁的一棵树,扶着树干站稳。他弓下腰,呕吐物从口中喷涌而出。

伯父表示理解。“晕车,”他摘下驾驶手套,若无其事地诊断道,“这真是蹊跷。有些乘客会晕车,但司机从来不会。一定是和操控汽车有关,也许是因为能预见到前方的起伏和拐弯。要么是这个原因,要么是因为开车分了心,注意不到肚子的不适。等你自己开车就好了。”

托马斯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他无法想象自己拉着这匹铁马的缰绳。“萨比奥会跟着我,对吧?”他用手帕擦净嘴角,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我是不会把萨比奥借给你的。他走了谁来照管我其他的车?再说,他已经把这辆雷诺调试到最佳状态了。你用不着他。”

“但是萨比奥会开车啊,伯父。”

“开车?你为什么想让他开车?这么伟大的发明,驾驶它是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谁会叫仆人去做?萨比奥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玩的。”

话音未落,萨比奥骑着突突作响的摩托车来到路边,熟练地停在汽车后面。托马斯回头看着他的伯父,这位坐拥多辆豪车又嗜好飙车的有钱伯父。摊上这么一个亲戚,托马斯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萨比奥不是经常为您开车吗,亲爱的伯父?”

“只是在正式场合。他主要是为加布里埃拉开车。那个傻乎乎的小老鼠从不敢自己试一下。你年轻又聪明,没问题的。你说呢,萨比奥?”

萨比奥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他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在托马斯脸上略作停留,让托马斯感觉他并不完全赞同主人的乐观判断。他心里一阵发慌。

“马蒂姆伯父,求求您,我没有经验——”

“看这儿!你先放到空挡,半开油门。起步时,你放到一挡,然后一边踩油门,一边慢慢松开离合器。提速的时候,你调高到二挡,然后是三挡。很简单。记得在平路上起步。你很快就会掌握诀窍的。”

伯父后退几步,深情凝视着这辆车。托马斯暗暗期待,在这个瞬间,善良和关切能够软化他的心。现实却恰恰相反,伯父开始激情澎湃地总结陈词。

“托马斯,我希望你能明白,在你眼前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它在演奏最美妙的交响乐。乐章的音高富于变化、令人惬意,它的音色低沉却精彩纷呈,它的旋律简洁却欢畅淋漓,它的节奏介于快板和急板之间,但也能胜任精致的慢板。当我担任乐队指挥的时候,我听见的是辉煌的乐章:那是未来的乐章。现在轮到你登上指挥台,让我把指挥棒交给你。你必须挺身而出。”他拍了拍汽车的驾驶座。“你坐这儿。”他说。

托马斯蓦地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伯父挥手让萨比奥发动引擎。内燃机的咆哮再次充斥了空旷的乡野。他别无选择。他耽搁了太久,明白得太晚。他必须坐在这头怪兽的方向盘后。

他爬上车。伯父又一次为他指点,耐心讲解,频频点头,嘴角挂着微笑。

“你不会有问题的,”他断言,“一切都会很顺利。等你回来时再见,托马斯。祝你好运。萨比奥,你留下来帮帮他。”

伯父转身消失在车后,决绝得如同摔上一扇门。托马斯向车外伸长了脖子才看见他。“马蒂姆伯父!”他大喊。伴着轰然一声巨响,摩托车发动了,加速时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伯父肥大的腰身坠在狭窄的车座两侧,在一串闷雷般的排气声中远去,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托马斯把目光转向萨比奥。他这才意识到,伯父已经把摩托车骑走了,而把汽车留给了他。那么萨比奥要如何从里斯本东北的郊外回到城西的拉帕呢?

萨比奥平静地说:“开车并不难,先生。只需要一点儿练习。”

“可我一点儿经验也没有!”托马斯大声抗议,“我从没开过车,也没有相关知识。我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救救我吧,让我再看看这该死的玩意儿该怎么开。”

萨比奥把这头人造牲口的烦琐操作流程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他不厌其烦地示范,花很长时间讲解了踩下或松开踏板以及推拉操纵杆的正确顺序。他让托马斯回忆该如何把方向盘往左转和往右转。他教他油门手柄的用法——不仅启动时要用到,停车时也同样需要。然后他说到马蒂姆伯父只字未提的注意事项:重踩油门和轻踩油门的区别,刹车的用法,手刹的重要性——每次停车时他都应该拉上,后视镜的用法。萨比奥向他演示了如何转动摇柄。当托马斯亲自上手时,他感觉汽车体内有个沉重的东西在转动,就像一头穿在烤肉叉上的野猪翻滚在一缸浓稠的酱汁里。当他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野猪爆炸了。